第一章 劈面相逢 (1)(2 / 2)

逃出母宇宙 王晋康 14670 字 2020-12-04

那会儿鱼乐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陪小天乐坐着,看他吹出一个个大泡泡,再把大泡泡吹散成众多的小泡泡。看着泡泡在空中悠悠飘荡,迸然碎裂。她看见爸妈离开人群,俩人商量了一会儿,然后爸爸拿出手机,同什么人说了很久,最后满面喜色地连连致谢,显然是有了重要收获。爸妈随即兴冲冲地走回来,蹲在天乐妈面前,爸爸柔声说“这位大嫂,我和爱人为你们娘儿俩做了一个安排,你看行不行。我有一个朋友,叫马士奇,正好在附近一座山上隐居。他是个残疾人,一个人住山里太苦,我早就劝他找一个保姆,现在我想请你到他那里去帮忙。至于孩子的病,你不用操心,马士奇虽然隐居深山,但交往相当广,也有很强的经济实力。刚才我们通过话,他答应尽力在国内外联系,如果这病能治,所有费用都由他负责。你看怎么样?”

听了这番话,天乐妈失神的眼中突然焕发出异样的光彩。她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两个恩人,不敢相信母子命运会有如此突然的转折。她说不出话,哽咽着,只是连连点头。然后她走到一旁,低声把喜讯告诉儿子。这边,乐水爸笑着对女儿说

“帮人帮到底,咱们干脆开车把这娘儿俩送到你马伯伯那儿。水儿你说行不行?”

“当然行!爸,妈,你们是天下最好的人!”

“是吗?有女儿这个评价爸妈太高兴了!我也觉得咱们应该算是好人。不过,最好的好人是你马伯伯,他为此花上几十万也说不定。”

“那马伯伯也是天下最好的人,你们仨并列天下第一名!”

他们一家招呼母子俩上车,掉转车头向山中开去。鱼乐水原是坐在前排的,这会儿非要与后排的妈妈换位置,与那娘儿俩挤在一块儿。一路上她不住嘴地询问着有关小天乐的事,问得非常详细。对她的所有问题天乐妈都一一作答,小天乐一直默不作声,但他的瞳仁中分明闪着异样的光彩,那是喜悦的闪光。鱼乐水欣慰地想,看来小天乐的自闭不算严重,只要看到前边的希望,他就会从那个茧壳中挣出来。

夕阳将尽时,爸爸把车停在路边,用手机同马先生通了话,问清剩下的路径,然后对娘儿俩说

“汽车只能开到这儿了。你们顺着这条小路向那个山尖爬,大概再有十几里路就到了,马先生会让人在前边等你们。大嫂,不,应该称大妹子吧,你们走这段路有没有问题?”天乐妈连说没问题。“那好,我们也得赶着天黑前下山,就在这儿道别吧。祝你们好运。”

天乐妈把孩子抱下车,依依不舍地拉着章隽和鱼乐水的手。她想说几句真心的感谢话,但嗓子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突然跪到地上,向三个恩人磕起头来。鱼氏夫妇吃了一惊,赶忙上前拉她,章隽小声说

“可别这样……可别这样……大妹子快起来……你看当着孩子面……”

那阵儿鱼乐水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流。看看楚天乐,他默默低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到底忍住没流出来。天乐妈被拉起来了,她擦擦眼泪,把行李绑在腰间,蹲下身,要小天乐趴到她背上。天乐执拗地甩脱妈妈的手,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天乐妈忙同三人告别,追着孩子去了。两人在拐入山背之前,回身使劲向这边招手,只听小天乐放声喊

“叔叔阿姨再见!乐水姐姐再见!”

这边三人一直看着那两个背影在山林中消失。爸爸在狭窄的山路上艰难地掉过车头,开车下山,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怎么说话,默默品尝着从心底汩汩涌出的甘甜。

这之后,他们一家一直同马先生保持着联系。可惜的是,马伯伯虽然四处打听,但世界上没有哪里能治这种绝症。不过马伯伯说母子两人在山中住得很安逸,很幸福,后来他还认病残的楚天乐为义子,这边也就彻底放心了。其间,马伯伯还曾打来一个电话,兴高采烈地说“老鱼你知道吗?你给我送来的是一个天才!别看这娃病歪歪的,脑瓜倍儿灵。我上学时一向自认脑瓜灵光,比起他来可差远了!眼下我正在教他读高一课程呢。”

那年楚天乐才十一岁,比他大三岁的鱼乐水刚初中二年级。

此后鱼乐水上高中,上大学,课业繁重,有了自己的朋友圈,与那边联系少了。她只是偶尔从爸妈的闲谈中知道,楚天乐一直在跟干爹学知识。还有,好像马伯伯和天乐妈恋上了——但在眼下,这两个残疾人会搅到什么国家机密中去呢?她实实在在想不通。

3

第二天凌晨,鱼乐水穿上运动装和登山鞋,带上望远镜和小镜子,还有干粮和饮水。饮水她只带了一小瓶,因为今天要严格控制饮水量。她准备在树上“蹲点”一整天,想要“方便”会很不方便。旅馆老板娘在开门时好心地说“天还黑着,爬山要小心啊,一个姑娘家,咋不带个伴儿哩?”鱼乐水笑着说“我这人胆大再加武功超群,大妈你甭操心。”她来到宾馆外,在苍茫晨色中找到那棵大柿子树,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爬树的童子功还在,但已经大不如前了。等她气喘吁吁地坐在树杈上时,自得地想,如果这次行动真的挖出一个超级新闻,“淑女爬树”也是其中一则很有卖点的花絮吧。用望远镜向墙里边看,各个房间的灯还没亮,于是她把自己在树杈上安顿好,从容地吃了早饭。

霞光终于升起来了,各个房间里也有了动静。她用望远镜仔细搜索各个房间,看能不能找到那两人的身影。山神保佑,还真的找到了!那两人住在主楼的二楼,是一个双人间,此刻正在盥洗间进进出出。虽然从外面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但两人的残疾是明显的特征,所以绝不会认错。她拿出小镜子,但阳光离这儿还远,无法用反光同二人联系。她只好捺着性子等着,祈祷阳光转到这边时那两人不要离开屋子。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响得太不是时候!昨天手机似乎出了毛病,一直打不通,偏偏这会儿响了。这里离院子不远,而且清晨时分周围很静,难保不被里面的警卫听见。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显出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摁下通话键,压低声音问

“喂,哪位?我这儿正有急事儿呢。”

手机里是一个男人平静的声音,标准的普通话“鱼乐水小姐,下来吧,我就在树下。”她大吃一惊,朝树下一看,果然有一个便衣正在仰着脸打手机。她一时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听手机里又说“快下来吧!你不用躲在树上偷看啦,贺老请你去呢。”

鱼乐水唯有苦笑,知道这次输惨了。既然对方知道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那就甭想花言巧语蒙混过关了。她爬下树,狼狈不堪地面对着那位帅气的便衣,心想,如果这会儿有记者拍下自己的尊容发到网上,一定和偷鸡贼差不多。便衣心平气和地说

“你一个姑娘家,爬树蛮专业的,我挺佩服。就是反跟踪水平太差。我从昨晚就跟定你了。”鱼乐水更难堪了,想想自己颇不“淑女”地爬树时一直被对方瞄着,真有被剥光衣服的感觉。“跟我走吧,你可以直接采访贺老,好写出你那则‘天大的’新闻。”

“天大的”三个字加了重音,鱼乐水机敏地猜到,这分明是指她昨天发的短信。鱼乐水一愣,尴尬退去,怒气顿时充塞胸臆。“你们……竟然侵犯公民的通信自由?”

便衣干脆地说“那要看你这个公民犯不犯法。”

怒火中烧的鱼乐水豁出去了,气势汹汹地说“我犯啥法了?我犯啥法了?我爬树掏鸟蛋你管得着吗?”她突然想起在胸前晃荡的望远镜,掏鸟蛋是用不上这玩意儿的,她不等对方指出这个破绽,自己先把望远镜举起来,“我带望远镜是为了看清是什么鸟儿,以免伤到国家保护鸟类。你管得着吗?你是不是要拘留我?给我看拘留证!”

这一排乱炮倒把便衣给轰懵了。但对方也不是等闲之辈,马上笑着说“我说要拘留你了吗?你当面造谣不脸红吗?我只说贺老请你去,帮你完成心愿,采访这个天大的新闻。”

鱼乐水冷笑道“真要谢谢你的盛情啦,不过你是霸王请客,不去不行,对不?”

“哪里哪里。不过,如果鱼小姐不去,请不要介意我跟在后边,你权当没发现我就行。然后,我一直跟到拘留证送来。”他微笑着,“不过我想用不着的,以鱼小姐的脾性,绝不会因为贺老是个大人物就不敢见他。”

鱼乐水知道自己该见好就收了,也换上笑容,“你甭激将,我巴不得去呢。再说是你这样的帅哥请我,哪能拂了你的面子。喂帅哥,能不能留个姓名电话?噢,电话号码已经有了,那就留个姓名吧,等回北京我请你喝咖啡。”

“这是不是意味着一次艳遇?我太荣幸啦。不过我的姓名就不用留了。请客也该男生主动啊,我有你的电话,又知道你的芳名,这就够了。”

便衣很和气地把她带到老界岭迎宾馆大门口,交给另一个便衣。第二个便衣沉默寡言,只简单说了一个字“请。”就径直把她带到了二楼一个房间。这是一个总统套房,客厅很大,个子矮小的贺老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从沙发背后看去只能看到他的银发。对面的长沙发上坐着——楚天乐和马伯伯!楚天乐看见她,高兴地叫

“乐水姐姐!”

他想起身迎接,但试了两次都没站起来。马伯伯转身扶他起来,不快地对贺老说

“贺老,我理解你的谨慎,但把这姑娘也圈进来,做得有点过了。”他平和地说,“贺老,咱们可别重犯的错误。”

贺老没有起身,指着另一张单人沙发说“鱼小姐请坐。”回头又对马先生说,“不是我,是小楚把她卷进来的,也是她自己硬跳进来的。再说,这件事和有可比性吗?马先生,如果你们发现的大塌陷是真的,且不说实在的后果了,单从心理上说,这也是人类从未经历过的灭顶之灾。作为政治家,即使不能挽救这架失事的飞机,至少要尽量稳定乘客的情绪,不致因恐慌造成偏载,使飞机提前坠落。”稍顿,他温和地责备道,“马先生,这样重大的信息,你们该第一时间通知,而不是通知天文台。”

马士奇听了这番话,赧然说“贺老,你是对的。但我们想在上报前先请天文台做出确认,那样更稳妥一些,免得我们谎报军情。”

“我理解你们的用心,但你们的做法很可能提前泄密。”

鱼乐水此时听得目瞪口呆大塌陷!人类从未经历过的灭顶之灾!这些都是太恐怖的字眼儿。她脱口问“你们在说什么?马伯伯,什么大塌陷?”

贺老立即侧过头,锐利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我亲眼看见小楚给你比手势,你的短信上还说‘天大的’新闻——当然,那时你的通信已经被屏蔽了。”

这当儿鱼乐水完全忘了“侵犯公民通信自由”这档子事,老老实实地说“我可能猜错了。我想小楚做这样的手势,”她用手虚握成球状,用力向中心合了几下,“是说正在使劲封锁某个大秘密。他这样的手势,”她用手指指天,“是说封锁的命令是最高层发出的。至于封锁的究竟是什么新闻,我完全没有概念。”

贺老久久盯着她,看得她有点儿狼狈。他的目光复杂,奇怪的是,其中似乎还含着深深的怜悯。“原来如此啊。”贺老叹道,“是我草木皆兵了,不该把你也卷进来的。”眼前这个姑娘显然是个阳光女孩,应该在绯红色的霞光中展翅,而不应因沉重的灾难而折翼。“既然已经卷进来,那只好一块儿往前走了。姑娘,恐怕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要面对一会儿听到的消息,你恐怕太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