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封桥(2 / 2)

蓬刀人 陈叔夜 5814 字 2020-12-07

谢皎肩倚枫桥,抬头远眺,陆畸人来时,便望见她浑身上下一派挺拔,头顶红盖,刀意湛然,衣角赤掌如烙,不禁暗道,此人是一把称手的利器。

思罢掠过青溪,足啄两三点流水礁石。红叶摇曳,陆畸人踏叶又起,衣不染尘,并肩落在谢皎身旁,两双乌靴齐立。

他抽出一支巴掌来长的琉璃小竹管,兀自取火,烘热节间,凑至唇舌深吸,悠悠朝谢皎喷吐一口烟霭,道:“这黑沉香味道是甘美,甘后回苦,反倒可恨了。”

“有多可恨?”

“甘之如饴的可恨。”

谢皎皱眉躲避,“哪儿来的?”

陆畸人又吸一口,“天竺游僧的小玩意。”

“我问黑沉香。”

“外头没有,宫里头还能没有么?”

他笑着朝她拜了拜,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已断绝,那就辛苦接引人一番周折。愚兄擢升提点官,你便是本官座下亲事,逾日论功行赏。”

“承蒙陆提点抬爱,”谢皎拱手道,“这马夫面相凶横,做事手脚干净么?”

华无咎遗蜕被她弃置车内,厚榻松软,喜布堵严了所有可能漏血的缝隙。

叶霜海登车驱马,一副浑不晓事的模样,努嘴咴儿咴儿,安哄烦躁磨蹄的矮马,大咧咧念叨:“认贼作父,这才生作了蠢笨的骡子,待人把你卖去屠门肉铺,看你还敢执迷不悟。”

陆畸人道:“打点好了,出城直奔雁门关,送去西天,神不知鬼不觉。”

谢皎道:“勾当位置谁补?”

陆畸人道:“乌台狱不是正关着一个?”

谢皎怪道:“王亲从?那个草包。”

陆畸人摇头道:“施以小惠则无二心,王邕八面玲珑,他怎敢再往下掉?”

谢皎了悟道:“庸人自有后福,那我猜,傅宗卿必定是恶贯满盈了?”

“你猜得很对,”陆畸人淡笑道,“皇城司从不亏待耳目股肱,王邕检举有功,被困乌台,蒙受不白之冤,主谋从犯相继伏法,他沉冤昭雪,升为勾当,本就无可厚非。”

谢皎心道,改弦更张又如何,尔等一贯颠倒黑白,除非大河西去,否则还能再生出一个包青天不成?既想冷笑,又深知冷笑无裨于事,只问:“乌台怎么交代?”

陆畸人吁出一口冷雾,幽幽瞟她一眼,“皇城司内务,还需要向乌台交代?”

……

……

不多时又跑来一名车夫,二人揽缰,驱车上路,须臾辘辘远去。

陆畸人道:“这下放心了?”

谢皎不答,抽刀一挥,割下沾有血手印的衣角,抛空落入流水,藤萝勾缠,一会儿的功夫便不知所踪。

“你方才杀他那一刻,如何下得了手?”陆畸人见她割袍断义,不由好奇道,“谢亲事的投名状,我虽笑纳,却也不得不为鄙人卧榻之侧多问那么一两句。”

“他不是第一个。”

陆畸人一怔,烟管稍搁,颇显意外神色。

谢皎复道:“他不是我第一张投名状。”

陆畸人道:“不是第一张,更不会是最后一张?”

谢皎转眼瞥他,陆畸人讥笑道:“果然,儿女情长成不了什么大事,豢狼在侧,我倒要小心了。”

“陆提点何出此言?”

陆畸人举烟管朝马车一点,“你可知道,他替你挡去多少明枪暗箭?”

谢皎哈一声,“他自甘愿,我何必不识抬举。”

陆畸人嘲弄道:“唉,我若举起冷刀子,焉知有没有那痴心肠,甘愿受之如饴。”

他眉目阴柔姣好,谢皎奇道:“难道没有?”

陆畸人怅然道:“原先是有,后来,她独吞不死药,丢下我成仙去了,”目光一转,“你猜这句话是真是假?”

“提点自知个中真假,”她短笑,话锋随之一转,“平反之后,我便不做刀,要做回人了。”

陆畸人嗤之以鼻,“令兄如能闻,想必甚为宽慰。”

谢皎叹道:“琼州又如何,我不怕跋山涉水。三大王能为谢家平冤昭雪,我一人做牛做马,死也心甘情愿。”

陆畸人哈哈大笑,“愚兄感激涕零。”

他用手心捂灭烟管。

“先与我打下手,回去处理烂摊子。过完今日,皇城司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