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孩子已经被打跑了，打架只会扯头发扯衣服抓脸的女孩子遇到了真正彪悍的人立马就萎了，甚至连“你等着”之类的场面话都没有留下，连滚带爬的跑得不见踪影。

顾盼兮呆呆的看着三个女孩子消失在花园的绿树红花之中，泪水止不住的流。胡千雨在混战之中挨了几巴掌，脸上有几道清楚的指痕，头发也被扯掉了几根，她毫不在意，嫌弃的看着手掌和衣服：“该死的，脸上头发上到处都是黏黏的饮料……早知道就买纯净水了……必须找地方赶紧洗一洗，换身干净的衣服。”

“你以为你救了我？”顾盼兮对着胡千雨的背影大声的叫。

胡千雨转头看顾盼兮。

“你以为我被人欺负了，所以你救了我就是对我有恩，我就该感谢你？”顾盼兮大声的道，一边流着泪，一边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恐惧。

“她们欺负我，可她们只会在我头上洒饮料，只会撕破我的衣服，我只要熬过去，我就可以继续上学，可你打了她们，她们会更加凶狠的报复我！”顾盼兮大声的嘶吼，然后哭得更加的大声了。她很羞耻，她知道她在恩将仇报，她知道她是人渣，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胡千雨静静的站着，一动不动。

“你以为我不知道反抗吗？你以为只有你会打架吗？你以为我就不会打人吗？兔子逼急了还咬人，我是个人，我被逼急了就不能打人了吗？你以为你可以用两个饮料瓶打赢她们，我就不能吗？”顾盼兮哭着，她委屈了好久了，真的好久了。

“你以为我犯贱吗？你以为我被人欺负了很开心吗？你以为我没有尊严吗？你以为我被人撕破衣服，泼水洒饮料，更衣柜里都是碎纸，座位上被人涂胶水，就没有一点点的愤怒吗？我被人校园霸凌！我当然想要反抗！可是……”

顾盼兮哭得打嗝，明明在初中过得快快乐乐的，为什么要进入这个该死的贵族高中，每一天都像是活在噩梦当中，每一天都在证明昨天不是地狱的最底层。

“我知道你们都鄙视我！”顾盼兮看着沉默的胡千雨，心里有一团火在烧，含着泪叫道。

“你们都鄙视我家里穷，他们的衣服都是私人定制全手工制作的，我的衣服只是地摊货。他们的手表都是最新最贵的，我只有一只几百元的电子表。”顾盼兮从进入帝京高中之后就知道原本以为普通幸福的家庭有多么的穷，在这些贵族子弟的眼中，父母只是普通打工者的顾盼兮穷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老师们也鄙视我家里穷！”顾盼兮愤怒的叫着，帝京高中的学生鄙视她穷，她很理解啊，帝京高中的学生都是她的同龄人，她很理解他们的想法，“我有人无”已经足够鄙视他人了，更何况是自己以为最最最普通的东西，对方一无所有？顾盼兮真的真的真的很理解帝京高中的学生们鄙夷她，不与她做朋友，她每每在深夜凝思，假如她在以前的中学中上学，有一个来自穷困山区的孩子，每天全家的饭菜只有一人一个黑馍馍，全家年收入只有一千元，她会鄙视那个孩子，会与那个孩子交朋友吗？顾盼兮扪心自问，除去伪圣母和各种目的之外，她只怕是不会真心地与对方做朋友的。不是单纯的因为对方穷，还有双方的价值观，生活经历完全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她的衣食住行样样都超过了那个来自贫困山区的孩子，一年的零花钱超过对方全家的收入，她吃一个最最最普通的KFC，对方或眼馋的看着，或低头克制自卑，她能做到和差距这么大的孩子做朋友吗？又怎么做朋友？她买一个最便宜的手机挂坠，却发现对方连手机都没有，这怎么聊天，怎么互相了解，怎么互动？顾盼兮想到这虚拟的贫困孩子同学，她有些释然，有些悲哀，有些解脱，她取代了这个虚拟的贫困孩子，成为了私立贵族学校帝京高中的真正的贫困孩子，她能够理解其他有钱孩子的心情，如同她面对虚拟的贫困山区的孩子一样，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做不成朋友的。可是，帝京高中的老师不该鄙视她的！作为老师教师育人，难道不该公平的对待每一个同学，有教无类，眼中只有真理，只有教科书，只有传授知识，教导所有的人爱和平等吗？为什么帝京高中的老师也鄙夷她家的贫穷？这些老师配做老师吗？顾盼兮无法理解老师们为什么会没有师德，为什么没有作为一个成年人最基本的道德准则。

胡千雨静静的看着顾盼兮，听着她发泄心中的不满。

“还有你，你也鄙视我！”顾盼兮愤怒的瞪着胡千雨。胡千雨出来救她，就是当她是朋友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顾盼兮是个贱人，不敢反抗，只会骂帮助她的人，我知道的，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顾盼兮的目光透亮，仿佛要看到胡千雨的心灵深处。

胡千雨默默地看着顾盼兮，倾听着。

“我想反抗啊，我想打她们啊，可是我不能啊！”顾盼兮哭得嗓子都要哑了，这些话在心里藏了很久了，今天终于控制不住的爆发了。

“我能怎么反抗？告诉老师？老师们鄙视我，会帮我教训她们吗？老师们只会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也有错’，‘为什么她们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顾盼兮惨笑着，抹掉了眼角的泪水，以为她没有求助过老师吗？她求助过！

“告诉校长？校长只会说‘做人要大度，同学之间玩闹而已’。”顾盼兮回想起校长的嘴脸，那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带着黑边眼镜，看着像个威严博学的学者的校长不过就是一个欺负穷人家孩子的媚上者而已。

“告诉我爸爸妈妈？”顾盼兮惨然的笑。

“我爸爸妈妈就是两个老实人，从来不懂得与人争，他们被人欺负了，也只会皱眉受着，只会说吃亏就是占便宜，吃苦是福，我爸妈就是最最最普通的人，根本没有本事也不知道怎么为我出头。”顾盼兮没有因此而痛恨爸妈，她认为老实本分的爸妈很好啊，不做坏人，老实做事，老实生活，老实做人，谁也不欺负，谁也不得罪，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不好吗？可是这平凡的生活态度在遇到了子女被人霸凌的时候，是一点点都派不上用场的。

“告诉老师和校长靠不住，告诉家长没用，我该怎么办？动手打她们？”顾盼兮大声的反问，眼神中唯有深深的悲哀。

“学生打架，各打五十大板，互相赔礼道歉，赔医药费，公平吧？”顾盼兮大声的问道，胡千雨沉默不语的模样让她更加的愤怒，胡千雨哪里知道她的难处？

“住院费、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是一万还是八千？”顾盼兮哭着，这些费用对帝京高中的学生们来说真是太少了，可对顾盼兮家来说，很有可能是一笔巨大的费用。

“我爸妈为了让我进入帝京高中读书，已经倾尽所有。”虽然顾盼兮的父母没有对她说过什么，但顾盼兮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中还是知道家里的情况的，为了让她进入一年基础学费80万，还有N多的其他费用，一年直奔100万学杂费的帝京高中，家里已经竭尽全力，所有存款全部清零，所有信用卡全部透支，每个月发下来的工资全部用做了还款。她深深的怀疑家里拿不拿得出“区区”一万元钱。

胡千雨沉默着，仔细的打量着顾盼兮，眼神古怪。

顾盼兮懂，这是以为“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她差点悲愤的笑出声来，胡千雨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赔钱，那就好了！”顾盼兮悲从心中起，在进入帝京高中之后，见识了个别伟大的人民教师的德性之后，她才知道世界一点都不善良，一点都不高大上，处处都是龌龊，她必须用最坏的角度揣测人心。

“自家的宝贝孩子被人打了，索赔医药费算什么？家里缺这点钱吗？打人的顾盼兮没有成年，不能追究法律责任，可不代表就不能用其他手段报复。”顾盼兮冷笑着，泪水还挂在脸上。

“开除打人的顾盼兮，没有比这个更简单更合理的事情了。”顾盼兮哽咽着，这真是公平合理的没话说。

“我家花了80万让我上学，就因为我没有忍住被人泼了一身的水，就因为我没有忍住被人撕破了衣服，就因为我没有忍住被人在头上浇了饮料，80万就全部没了？我怎么面对我的父母？”顾盼兮大声的质问，80万啊！在帝京高中很多学生的眼中只是几个月甚至一个月的零花钱，可在顾盼兮的眼中，那是全家人的希望，尽管她完全不理解父母到底在希望什么，但她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破坏了全家人的希望。

“我很怕，非常的怕！我不怕她们欺负我，我怕她们欺负我爸妈。”顾盼兮浑身发抖，要是那些欺负她的人回去找家长告状，那些有钱有势的家长会为了欺负同学却被反杀的子女出头吗？肯定会的。那些家长不需要花钱雇个杀手干掉顾盼兮，只需要拿起电话，打个某个公司的老总：“喂，老李啊，你公司里是不是有个人姓顾？炒了他鱿鱼。”然后，顾盼兮的父母就会轻轻松松的失业了。瞧，有钱人的任性就是这么的容易。瞧，有钱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的简单。

顾盼兮泪流满面，努力挺直了腰杆，倔强的看着胡千雨，像是看着这辈子最大的仇人：“你以为被人校园霸凌的孩子不想反抗，他们当然想反抗，可是他们没有办法反抗，真的，没有一点点的办法反抗！”初中的时候，顾盼兮看着新闻中被人校园霸凌的孩子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怒其不争，反抗啊，厮打啊，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为什么不反抗呢？直到她进入了帝京高中，直到她被冷暴力了一年，直到她被真正的霸凌了，她终于明白校园霸凌哪有可能简单地评价。

校园霸凌不仅是学生对学生，是家庭对家庭，是强者对弱者，是社会对个人啊。

顾盼兮哭得稀里哗啦的，双手撑住了膝盖，泪水打湿了身前的地面。

胡千雨静静的看着她。

“对不起。”顾盼兮小声的说道，她不该把所有的委屈发泄在胡千雨的身上，可是当一直没有人理解，哪怕是看似维护她的欧阳旭日也只是用一种看着属于自己的物品的可怕眼神看她，她竟然只能在善意的帮助自己的胡千雨的身上发泄自己的委屈和悲愤。

“我是人渣，我没良心，对不起。”顾盼兮低声道，羞愧不已，一直以来听说人恩将仇报很是不敢置信，今天她却彻彻底底的恩将仇报了。

“谢谢你救了我。”她抹掉泪水看着胡千雨，心中万分的感激和抱歉。

一直沉默的胡千雨淡淡的道：“那转学啊。”

“啊？”顾盼兮一时没反应过来。

“被人霸凌，无法解脱，为什么不转学？”胡千雨认真的道。

“逃避可耻但有用，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帝京高中有人霸凌你，你就转学啊，帝京两三千万人口，两三百个高中总是有的，两三百个高中还找不出一个没有校园霸凌，或者没有人霸凌你的高中？”胡千雨弯曲手指计算，手指黏糊糊的。

“就算你真的人见人恨，谁都想霸凌你，你可以退学自学啊。你已经高二了，找个辅导学校咬牙坚持一年多，考进了大学，还担心霸凌吗？没有老师指导，清北是不太有指望的，但是咬咬牙读个二本总是行的，怎么也比在帝京高中被人霸凌整个高中生涯，什么都没有学到，压力大到心理畸形，最后大学没考上，人却废了等等要强一百倍。”

“忍字头上一把刀，不是忍到心被戳烂了，就是戳烂了别人，害人就算了，何必害自己？”胡千雨淡淡的道，顾盼兮张大了嘴，只觉胡千雨是不是疯了：“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