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丘一回来，萨拉菲尔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此时，前者正一言不发地收拾行李，萨拉菲尔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忽地开口：“骑士。”

“是的，萨拉菲尔阁下。”桑丘转身，仿佛刚从恍惚中回过神，腼腆地对她笑了笑，“您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然而他的神态、举止，以及其他一些细枝末节的部分，都透露着他此刻的心不在焉，虽然她一向以自己的观察力为傲，但面对骑士显然用不上这些——森林深处本该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可森林般的绿眼睛却藏不住他的秘密。

“雅各布和你说了什么？”

骑士似乎更慌张了，眼神中充满了动摇：“我……请原谅，阁下，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向您开口。”

萨拉菲尔啧了一声：“动一动你的下颚骨。”

“不、不是的……”他低着头，看上去沮丧极了，“在此之前，您能先回答我的一个问题吗？”

“你可以说。”而她会看情况回答。

“除了雅各布大人，我今日还见到了安妮塔大人。”桑丘说，“安妮塔大人告诉我……您此行的目的是抵达世界尽头，寻找隐藏在风暴壁垒之中的间隙。”

“哈，安妮塔。”她冷笑一声，真是一个会给人找麻烦的女人，“她说的没错，我的确在找虚空间隙——既然都说到这一步，后面也没必要继续了，她要你阻挠我，对不对？”

“……是的。”桑丘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重。

“你答应了？”若他点头，今天就是他们分道扬镳的日子。

“不。”骑士摇了摇头，神情却更忧愁了，“一名骑士只会侍奉一位主人，除了您，我不会为其他人做事。”

不知为何，萨拉菲尔心里忽然放松了不少，但她没有表现出来：“那你的表情怎么看上去跟要死了一样？”

“我……”他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平缓情绪，“在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我，一名真正的骑士永远不会退缩，他会为了侍奉之人挥舞手中的武器，至死方休……但父亲从未告诉我，若他所侍奉之人本身就在寻求死亡，骑士到底应该怎么做。”

风暴壁垒，即是诸神在世界尽头布下的结界——根据神典，原初的混沌中诞生了三位神明，分别是天空之神乌诺，海洋之神彭托丝和大地之神盖恩。

他们乃是混沌中最纯净力量的化身，而剩余的混沌残骸则化作了深渊，三位慈悲的神明用力量在深渊中开辟了一片美好的天地，并让生命在这里生生不息地繁衍。

为了不让深渊侵蚀此地，三神在世界的尽头布下了风暴壁垒，这是神明威能的体现，任何被卷入这份威能的人都会被撕成碎片，迄今从未有过生还的例子。

萨拉菲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偶尔会沉默，但并非不知道答案，只是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回应方式，但她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动一动你的下颚骨，萨拉菲尔……她心里嘲讽地笑了，左手的无名指似乎又开始抽痛，人们都说活肉上的伤痛才是真实，事实证明他们说的都是狗屁，幻影的疼痛才是最折磨人的。

“我该怎么做，阁下？我敬爱她并希望她活得长久而快乐，可她却在寻求死亡。”今日的森林是被乌云笼罩着的森林，“我该为了达成她的愿望，亲手护送她步入深渊吗？或是我应该做一个可耻的叛徒，屈从于卡文迪许的嘱托，阻挠她的前路呢？”

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该怎么做？

肖恩希望她在孤独中自我毁灭，雅各布想要通过她找回失去的感情，赫莎希望她成为手中的一枚棋子——好了，现在终于连他也要来问她要什么了？！

她的情绪并不像平日表现出的那么没有波动，但也很少像这样控制不住脾气。

冷静，萨拉菲尔，她告诉自己，不要表现得那么生气，搞得他对她很重要一样，他算什么东西？一个笨口拙舌，同情心又过分泛滥的骑士罢了，认识不过短短数周，根本不值得她生气，她才不在意他说了什么，他是一个傻瓜。

然而情绪塌陷得比她想象中更快，也更凶猛。

她花了那么久的时间说服自己不去在乎——关于爱、离别、死亡，还有笨蛋黛拉杜尔和她的侏儒，她在心里说了一千一万遍，并且相信了，以为这就是答案。

可这个笨拙的骑士——他此生的义务应该是永无止尽地对她说“好的”和“遵命”——却在此时站了出来，天真又愚蠢地质疑她，妄图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答案？什么答案？她难道不想要答案吗？

为什么母亲抚育她却不爱她？为什么那个男人要砍掉她的手指头？为什么莱尔德老师会死？为什么她生命中重要的人不是离她而去，就是她不得不离开他们？虚空间隙的另一侧到底是什么？她十岁时的那个梦是否只是水中的幻影？

一股没有来由的、无法控制的愤火在胸口熊熊燃烧，她感觉血液在沸腾、在流窜、在咆哮，仿佛随时都要从身体里呼啸而出，撕开鹿的喉咙。

如果她想，完全可以要了骑士的命——只要一次眨眼的时间，当血淋淋的鹿脑袋从她脚边滚落时，他甚至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死亡。

骑士？侍奉？预言？让预言去见深渊吧，命运马上就会结束，她会亲手斩断它，然后离开这里，独自一人直抵世界的尽头。

这么想着，她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却没能成功发出声音。

“飞走吧，萨拉菲尔……飞吧……”老师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是了，她该飞走的，因为她总是在离开……总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