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他到底没有走(2 / 2)

阿娇正娇妒 西音令 7128 字 2020-12-08

他茫然一靠,根本没处落肩,反倒落了个空。

左手倒是比脑子的反应快,赶在摔倒之前按在了翘头案上,但却也因此带翻了那只花瓶。

咣当一声,即便铺着锦掾簟席,但到底是青云地砖的硬底,青瓷花瓶终究摔得了个粉身碎骨,水花四溅。

瓣瓣勾环,浓绿晶莹的绿云菊花重重摔落于地,枝叶乱颤,花瓣纷飞。

瓷器摔碎的声音是那么地刺耳,那么地尖锐,他的心都忍不住为之蜷缩,喉口亦为之抽紧,紧张且尴尬地简直无所适从。

他连忙按着翘头案爬起来,生怕她在身后说点什么,更怕她走过来察看。

那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

听着她挪动脚步时,他浑身的热血都要冲破天灵盖了。

但旋即就宛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凉住了。

她走了。

她转身就走了。

她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更别说问他一句有没有被碎片划伤。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听着她在衣架上胡乱挂上了外衣,然后拨开锦帐,踢掉了丝履,最后躺在她的床榻上。

她用实际行动再一次证明了,她真的真的真的很厌烦他了。

可是——

仿佛大梦一场,终究还是有浓重的不真实感。

明明就在几天前,她还对他笑,她还蜻蜓点水地偷亲了他一下,她还同他约好要在沧池旁的凉亭会面。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诗经中的《氓》,并且不自觉地在心中默诵了起来。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他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是机械地默诵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默诵到身后的呼吸声变得绵长均匀,方才敢停下来。

偌大的寝室中,静得落针可闻。

他站在这里,连他自己都觉得多余又碍眼。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又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挪动脚步。

兴许是怕吵醒她,也兴许是尚存留念,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了。

左右不是这世间所有的事,都一定需要一个理由的,对吧?

他负起双手,长吸了一口气,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怎明白咫尺伊人,转以睽隔不得相亲。

他的确是想回去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鬼使神差地在她南窗前的紫檀嵌螺钿榻上坐了下来。

好累啊。

这几天,他跟打了鸡血一样地白天盼晚上,晚上盼白天。

睡也睡不安心,吃也吃不安心。

原来有满心欢喜撑着,倒不觉得有什么。

如今那口气一松,瞬间就兵败如山倒了。

这种疲乏感,是从骨髓深处漫涌出来的。

只一瞬间,便如暴发的山洪,轻而易举地吞噬了一座小山头。

他累得站不起来了,只想就这么清清静静地坐一会儿。

也好。

左右她已经入睡了。

她不会知道,他还觍着脸没走。

那就坐一会吧,他对自己说。

澄澈的月光,从窗棂流淌进来,轻轻浅浅地照在他脸上,细细勾勒着他的轮廓。

原本熠熠生辉的朗目疏眉,如今暮气沉沉,了无光彩。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臆想和幻觉,他忽然竟觉得躺在地上的那束绿云菊花在悲愁哀哭。

哭得他很想把它们捡起来,给它们重新寻个花瓶安身。

但他真的累地起不来了,他今天奔波辗转,至今还只用了顿平旦食而已。

而且再转念一想,花又怎么哭呢?

必是恍惚得很了,以至幻象丛生。

他晃了晃脑袋,那凄凄惨惨的哀哭声随之消失,果然是他的幻觉而已。

他长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梧桐叶底见银河,露气当窗冷碧罗。

他忽然想起,他那一肚子想同她说的话。

去沧池的路上,反反复复地在心中揣摩预演着。

如今想来,甚觉可笑。

这一夜,他到底没有走了,就在南窗下的紫檀嵌螺钿榻上将就了一夜。

霜气青冥月轮湿,此夜星繁河正白。

他同它们说了一夜的话。

月亮和星辰,同他说太阳。

他同它们,说那一肚子本该说给她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