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束帘的两名婢女愣了。
但俱只脚下迟滞了那么一下,便目不斜视地绕开碎片和水渍还有菊花,照旧从容自若地去拉开窗牖前的云幄,挽窝进嵌错犀牛带钩中,让光明的朝阳无所顾忌地照透高广的寝室。
而其余婢女,便连迟滞那么一下都没有,照旧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
若不是阿娇明明见得她们脸上有一晃而过的愣怔,她还真会以为是她们没有看着。
她垂足坐于床榻边沿,一面由着青豆为她缚系袜带于足胫,一面在心下飞快地计较开来。
等到缀珠青丝履在脚上穿定,青豆恭请她移步立镜时,她心下便有了主意。
她被众婢簇拥着起身,快要走到青铜鎏金双凤纹葵花立镜前时,佯装出无意瞥到然后恍然记起的模样,漫不经心地问青豆道:“公主舍人何在?”
青豆想了想,轻声答道:“婢子上来时,似乎在二楼的膳厅晃到了公主舍人一眼。”
阿娇微微颔首,“让人唤他上来。”
只此一句,便再无多言。
青豆亦不敢多问,恭声应唯,然后随手指了名婢女,示意她赶紧下去传召公主舍人。
那婢女忙却行而出,下楼寻人。
她到了二楼,问过门口侍立的婢女,得着公主舍人还在里间的答复后,便忙往里间寻去。
行不多远,尚未看着公主舍人,便先听见他那熟悉的声音。
“……轻着点,慢着点……小心东西的安全,也注意自个儿的安全……”
婢女脚下越发加快,待到她匆匆转过紫檀雕螭纹六扇隔扇后,那个正忙着更换陈设的不是公主舍人尤宝又是谁呢?
她疾步上前,与甘宝见礼道:“尤舍人,翁主传召。”
翁主?
尤宝微微一怔,翁主甚少会在晨间传召他,而寻人的事昨天下午才吩咐下来,是为了什么事要见他呢?
他心下有些纳闷,行动上却不敢有半分耽搁,忙嘱咐了众人几句,然后随着婢女上楼而去。
尤宝到时,阿娇已然更衣盥洗完毕,正坐在青铜鎏金双凤纹葵花镜前梳妆。
明灿的晨阳,光芒蓬勃,漫照开满室辉煌。
微眺流睇,蛾眉连卷的少女,青丝如瀑,脊背笔直地端坐于灼亮光影中,仿若暮春牡丹和盛夏白莲珠璧交辉,容色华贵,清丽无双。
如此风采,简直令人目眩神摇。
尤宝不敢多看,忙垂首而立,恭敬回禀道:“翁主,奴婢来了。”
阿娇抿了抿唇,极轻极淡地嗯了一声,无暇看他一眼,只专注地望着镜中为她梳妆的婢女。
为悦己者容,纵然是件幸福又浪漫的事情。
但女无悦已,便谁适为容了吗?
不。
她照样要精心妆扮。
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点点变得更加美丽,更加精致,本就是人间一大乐事,不是吗?
待到戴定青玉耳铛,阿娇对镜顾盼端详了片刻,方才心满意足地偏头看向尤宝,“知道我唤你来所为何事吗?”
尤宝茫然摇头:“奴婢不知。”
阿娇淡然一笑,“那你总该知道,昨夜为我守夜的婢女都有谁吧?”
尤宝心下一凛,总算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了。
阿娇见他了悟,便又示意他往南窗前看,“南窗没大关紧,半夜里也不知是蹿进了野猫还是什么东西,把花瓶都给带翻了。
可守夜婢女睡得一个比一个死,怎么叫都没有人应,最后还是我自己亲自下榻给驱走的。
前天夜里也是,三三两两地居然聊开了天,搅得我都睡不着了。
但我想着,长夜漫漫,她们也委实难熬,便并没计较,含糊过去了。
却不成想,疏忽职守得越发厉害。”
她这番话时,眉眼舒展,心平气和,并无一点动怒的意思,更没有冷嘲热讽地挤兑人,她只是平铺直述地说了说她所遇到的问题而已。
可越是这样,才越让人心惊。
这若是昨夜闯进来的不是野猫,而是蛇虫,抑或是贼人?
尤宝都不敢想养尊处优惯了的翁主当时得有多害怕,只觉得止不住地阵阵后怕。
说来说去,都是他失察大意,才会惹出如此纰漏来。
他是个憨直脾气,也不准备推卸责任,当下便俛首系颈道:“奴婢疏于督查,以致翁主受惊,委实愧对翁主信重,还请翁主褫(chǐ)职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