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放花千树

宠袂/文

2020/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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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近万吨的雨水忽然从天而下。姜声然已经预料到了，因为浓厚的乌云始终压在她头顶，很是压抑，但是没有办法。

这是个让人绝望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一条灰扑扑的土路，延伸向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的远方。

周围是荒郊野岭，淡淡的雾气本就让视野很不清晰，看不清多少东西。此时大雨倾盆而下，饱满的雨珠在降落时就相互击打在一起，彼此之间撞得粉碎，激起一片又一片的雨雾。

狂风呼啸的声音尖锐如哨，吹刮得无数草叶狂飞乱舞。

姜声然的目的地是玉镇，一个因为被一座山所隔绝，而沾染不上北城丝毫蓬勃气息的破落小镇。

如今的她如同被流放，被硬生生地从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浮华中抽离出来，拖着一双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地走在这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的小路上。

这里是玉镇南侧，听说有一片富人区，源于从北城那里溢出来的资本，但是她没有看到。

仅存的一点希望于是就这么破灭了，像一支苟延残喘的蜡烛，不得不在最后一缕阴风中黯然灭去。

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她大概清楚。

近一个小时前，她所搭乘的火车进站，乘务员用没有感情的声音播报，表示玉镇已经到达。

涌下车厢的，是数不尽的老人，面庞上爬满皱纹，挤压得五官尽失年轻时的样貌，却是人群中力气最大、往下冲得最快的，撞得周围人不得不为他们让开一条道来；大妈们说话永远控制不住音量，抱怨这些老人为老不尊，但被指责者充耳不闻；最彬彬有礼的大概数最后一批下车的农民工，他们的行李被用大花单子打包在一起、扛在肩上，浑身被洗不干净的无数层尘土与泥浆所覆盖，个别头上顶着黄色安全帽，发出的最大声响是用浑厚的嗓音和同伴聊天，方言浓厚。

他们像豆子一样涌下车，灌入各式各样的摩的或三轮，车站里甚至没有一辆四轮的代步工具。

姜声然是最后一个下来的。

她也知道，自己一身光洁的香奈儿套装，手中拖着路易威登的行李箱，背着一只笨重的大提琴包，连肤色都和这些人不像在一个国家里，在这样的环境中有多显眼。

她第一次因为自己的显眼而感到害怕。

漫天尘土中，几个跨着半破摩托车的大叔冲她吹口哨，衣服很破旧，甚至扯开了条子，胡子拉碴，脸和头发好像都经年不洗了。

她不敢坐这样的摩的，用手机地图定位了一下，咬着牙，拖着行李箱，背着琴包，就这么一个人走了几公里的路。

尽管天气阴沉，凉风习习，来到这个车站时，她里面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所浸透。

这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如一场风暴，将她从外给浇湿个彻底。

将湿透的长发捋上头顶，水珠不断从她纤长的眼睑末端滑落。按照手机上的导航指示，她终于找到了这个可以通往玉镇北部的公交车站，却彻彻底底地心如死灰。

公交站极其破落，不过是在路边立着一面标示有车站的牌子。若不是地图导航，她压根就不会知道这里是一个站点。

她绝望地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一条土路渐渐被雨水给浸泡成泥汤，如同一条污浊的河流，觉得公交车可能不会来了。

疲惫使她略感晕眩，她闭了闭眼，环视四周，忽然看到一辆黑色的车。

四轮的。

她简直不敢相信，再次闭了闭眼，确认不是自己眼花，或者是出现了什么幻觉，一步一步地在雨幕中前行，向着那道黑色的影子。

那是一辆停在路边的奔驰大G。

克制住内心的狂喜，她站定在大G的副驾驶外，犹豫了一下，以指关节叩响车窗。

大G另一侧陷入路中央的泥汤里，近一分米深，尽管她的鞋已经很脏了，却实在不想陷进去。

几秒后，黑色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其中豪华的内部装潢，以及驾驶位上一张淡漠的面庞。

姜声然顿了一下。

驾驶位上坐着一名男生，是光看长相就知道很酷的类型。其深黑的发不烫不染，鬓角及脑后全剃得极短。五官干净又凌厉，是一种很冷锐的帅气，偏偏又生了一双很迷人的桃花眼。

这样的男生，和她在北城所看腻了的富家公子哥完全不同。

他一件黑色T恤，套着件很宽大的军绿色夹克，左耳上一枚极简的黑色耳钉，后颈有明显的纹身，因为角度而看不清图案，但似乎很夸张。

他手指从夹克袖口露出，一只手的五指上各纹一个花体字母，一只手的无名指上盘着一条黑蛇。

对方淡淡看着她，看她不说话，便开口问：“干什么？”

不出意料，是很低沉的嗓音，暗含一些不悦。

姜声然这才回神，明白自己落汤鸡的现状。纵然猜到了对方的性格，也不得已请求道：“请问你去玉镇么？可不可以捎上我？我可以给你钱。”

“……钱？”对方牵起一边唇角，似乎感到不屑又好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平静地看着他。

“好啊。”他说。

不顾她还站在车外，被雨水给不断冲刷着，模样极其狼狈，他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慢悠悠地开价说：“路费200，洗车费100，你自己考虑。”

姜声然咬着牙点头：“好。”

他也点点头：“我雨停再走。”

姜声然想了想：“可以。”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姜声然有些不确定地问：“所以我现在可以上车了，对么？”

对方点点头，却在她要去开副驾驶车门时，制止了她。

“怎么了？”姜声然压下心里铺天盖地的崩溃。

“你坐后座吧，不要碰我的副驾驶。”他停止抚摸手指上的纹身，头歪向另一侧，看着窗外的雨幕，不再看她一眼，“否则我未来的女朋友可能会不太高兴。”

姜声然愣了一会儿，收回自己下意识要去拉副驾驶车门的手：“……不好意思。”

*

车窗外雨势滂沱。

姜声然头抵车窗，看大朵大朵的雨滴击打在玻璃上，随后三三两两地汇聚在一起，变成一股蜿蜒的水流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