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山无陵江水为竭(1 / 2)

见鹤饮歌 白虎罐子 6290 字 2020-12-04

安陵予已不知自己在教坊中过了多少年月。

她在教坊中长大,她从小就知道在这教坊中最厉害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她想,大家都会把她当厉害的人崇拜。

但是随着她越长越大,对她好的人却越来越少,连母亲都不再温柔地对待她。

这是为什么呢?

母亲说,她只是个孤儿,是母亲好心才把她捡回来,她才不用冻死在外面,她一定要好好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母亲为她请师父教琴,她如果弹不好,母亲就会很生气,如果弹得好,反而会得到拥抱和奖励。所以她想,报答母亲的方式,就是让母亲高兴,就是好好谈琴。

虽然她弹了太多年,手指受过很多伤,同一首曲也弹到想呕吐,她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厌烦,可是母亲会高兴,她就继续弹。

她很想回到小时候,她依稀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很快乐。

为什么长大了之后,母亲对自己不再那么好了,为什么自己反而更难过?

教坊的姐姐对镜梳妆,摸着她的头说:“因为你长大了,就终于有了价值。”

安陵予逐渐明白,只是她不肯承认,她和这教坊中其他女人没有什么分别了。在她还小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会被崇拜,只会被可怜,只有她不知道。

母亲不是母亲,母亲也并不爱她。

教坊的日子该有多难过,安陵予越来越清楚。

她本来想,可能自己就是这样的命,在一开始自己就被抛弃了,没人爱,没人在乎,没人关心,那就这样吧,在这里待到人老珠黄,再被这里抛弃。

可是只需要谈琴的她,有一天却要开始接客。

她年轻漂亮,琴弹得好,在这里总是受客人欢迎,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用沦落到接客的地步。

可母亲......不,那个中年女人,她说,客人给了很多钱,多到她想不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安陵予的神经断了,她可以在这里数窗外的树叶有多少片,她可以忍受客人的不可理喻,可是她绝不想那么堕落。

她大吵大闹,自杀吃药上吊跳湖,扇客人巴掌,摔琴扔杯,她变得神经质,只要一和接客有关系,她就变成一个疯婆娘。她因此挨了很多打,真的太疼了,可她宁愿疼着。

她的眼泪流了满脸,还是冷笑着对打她的人说:“为什么不打脸?”

她知道,漂亮的脸蛋是不能有一丝差错的,她在挑衅。

那个她恨极了的中年女人,也同样恨极了她,黄了一单生意,过一阵还有下一单,钱啊,人和人可以过不去,人和钱却不会过不去。

她会气急败坏地说自己对安陵予付出了多少钱多少精力,安陵予已经不会再觉得想回报她了。

不过安陵予明白,这样反抗还能有多久呢?有一天,她会失去耐心,放弃自己过去的成本,扔掉安陵予。

那想必不会是自由,而是死亡。

安陵予知道,自己早已不如窗外的树叶生气蓬勃,她想,最起码在被她杀掉之前,死在自己手里。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男人,相貌堂堂,潇洒英俊,有一种奇妙的疏狂。在南合城,狄买笑狄公子是姑娘们的心头好,这个男人是狄公子带来的,来过几次听她谈琴,只是听琴,从不会像别的男人一样色迷迷看她,不会想对她动手动脚,也不曾多言,故作风流引人注意。

来教坊的文人雅士也不少,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这个男人在她披头散发状若癫狂的时候,一掷千金将她赎出了教坊。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场面,自己是多么不堪,他是多么温柔,“那我便将她买下好了。”

他把自己护在身后,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好像这只是一件非常非常小的事,那些拿着棍棒的壮汉在他面前都失去了力量。

“你是要买我回去做外室吗?”

安陵予,他可能只是垂涎这具年轻的身体,男人不都是这样吗?

“不,给你自由,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自由?

自由......她好像对这个词语太过陌生了,陌生到就那么痛哭失声。

那个中年女人并没有如何不舍,这对她来说算是及时止损,临走的时候,她还要骂上一句赔钱货总算有点价值。

男人微笑着,中年女人突然哎哟一声坐倒在地,高呼“我的腿,我的腿!”

安陵予拽住了男人的衣袖,他低下头笑着说:“只是小小的教训,一会儿她就好了。”

这一切真是美好得像一场梦,他的眼睛倒映出自己的脸,她看到自己是如此快乐,对眼前的男人如此依恋。

正如他说的,他给她自由,狄公子提醒他,一个弱女子该如何自处呢,想叫他带上她。

男人摇摇头,把她托付给了康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