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叙x谢(2 / 2)

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6.

谢予舟被吓醒了。

他猛然坐直身子,犹觉心跳剧烈,一时难以平复。他下意识摸摸嘴唇,心说这梦也太真实了,真实到他都觉得是自己亲身经历了一遭——

等等???

一道雷凭空劈下,将某些沉底遗忘的记忆劈翻起来,谢予舟一个激灵,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

那天他宿醉醒来,嘴唇是受了伤了。

嘴角那儿,破了个小口子,碰着还怪疼的。

不过那时候他满心眼里多是叙玉,并没有将这小伤口放在心上。

谢予舟头皮发麻,浑身僵硬,不敢再回想——这场梦境,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

谢予舟闭关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他心事重重地去了千秋峰,在沈微雪面前一坐。

“师兄,要是一个人,他老是梦见另一个人,还……嗯,没什么。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谢予舟没精打采,这一个月里他对外说是闭关,却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闭了个寂寞,他只是在屋里闷着怀疑人生——三十天里,他重复那个梦,重复了足足八次。

到最后他恍恍惚惚,是越发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了。

沈微雪正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小软塌上看话本,闻言看了他一眼,见他难得的萎靡,眉梢轻挑,有了点兴趣,微微坐起身来:“怎么?梦见和谁打架,还打输了?”

“嗯,没打架……”谢予舟含糊地应道,第一次没有和沈微雪说实话,“就,就只是一起看星星!但是师兄,我不知道……我不懂……”

他翻来覆去的“不知道”,“不懂”,却始终说不出个详细来,只面露困惑,显然陷入了某种纠结情绪之中。

哦……

沈微雪若有所思地看着谢予舟,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不过他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遂低头看了眼话本,正巧看到了几句话,琢磨了一下,面不改色地套用了。

“小舟是到了年纪,想谈恋爱了吧。”

也不知是那个字眼戳中了谢予舟,谢予舟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反驳,然而沈微雪没给他机会,很快接了下去:“要是摸不准自己的心呢,就去试一下……”

沈微雪眼角瞥了眼话本子,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找别人一起做一下你梦中的事,看是个什么感受。”

7.

沈微雪在谢予舟心里一直无所不能。

所以当他提出建议后,谢予舟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听从了。

于是乎出关的第二天,谢予舟径直下山,去了凌云宗山脚下的小镇上,走过两条街后,选了个最热闹最奢华的……

风月场。

毕竟是坐落在仙修地界,这风月场装饰得也很不同寻常,一共四层,每层主题每天都不同,任君选择。

谢予舟站在门口,仰头看着门匾上仿佛都染着脂粉香的“长生乐”三个字,停了许久,深吸一口气,抬步进入。

甫一入内,便有风韵犹存的中年鸨母迎上来,笑盈盈地跟在谢予舟身旁,与他搭话。

谢予舟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着四周,听鸨母舌灿莲花,沉吟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选了四楼。

今日四楼的主题是“秋”。

放眼望去,满目秋色。

安置在各个角落的灵石散发出浅淡灵气,萦绕四周,幻化出漂亮秋景——但凡涉及秋,总难免有一点萧瑟之感,然而这儿不同,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连每一片落叶都染着成熟的妩媚。

谢予舟收回视线,丢给鸨母几块精品灵石,点名要最漂亮的,转身进了间空屋。

鸨母掂量了一下灵石成色,笑得见眉不见眼,一迭声应了,连忙去安排,她见谢予舟没说要男要女,料想是个男女不拒的,干脆都安排了过去。

屋里。

暗香缭绕。

人还没来,谢予舟独坐软塌上,看见旁边小案几上摆着酒,他随手倒了一杯,抿了一口。

然后一脸菜色地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这酒里是掺了几斤脂粉?

简直是腻得难以下咽,明明是酒液,却如泥巴哽嗓子。

谢予舟忍了许久,才勉强咽下去,一脸嫌弃地将酒杯推远了,决定不再碰第二次。

门被叩响,鸨母安排的小美人们依次进来,带起一阵香风。

那鸨母收了几枚灵石,很识眼色地安排了十数人过来,男女皆有,风情万种,或娇俏或妩媚,一举一动间带动着足腕上铃铛叮当儿的响,很是撩人。

都是经精心调`教过的顶尖儿。

客人一挑眉一眨眼,他们都能猜到客人的心思,提供最完美贴心的伺候。

但凡来这儿的,没几个能挡过这诱惑。

小美人们来之前听了鸨母的叮嘱,知道今天伺候的是个有钱的主,还没进来就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讨到客人欢心。

进来一看客人如此俊美,更是压制不住了,当即就要凑上来。

然而小美人们刚一动,叮铃铛儿刚响了一声,便见俊美的客人蓦地皱了皱眉,抬手端起旁边酒杯随意一泼。

酒液在他半丈距离前落下透明水痕,像一道界限。

然后客人收回手,将酒杯吧嗒一声搁回案几上,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了,就隔着这条线,不可越界。”

小美人们:“?”

8.

谢予舟平时不爱玩弄风月,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凌云宗里没人比他藏的话本多,不仅话本子,甚至那些带颜色的小人图他也没少看过。

真要说理论,他能头头是道地说出个一二三。

但是感情这种事嘛,永远是看不清自己的。

谢予舟没让小美人们近身,隔着大半丈距离,看他们歌舞乐齐起,样样皆全,各展风姿,间或朝他丢几个媚眼。

忽然觉得有点无聊。

他懒散地倚在软榻上,支起一条腿,漫不经心地看着面前的小美人们,手搭在椅背上,屈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

看不出有多欢喜。

正巧怀抱琵琶的小姑娘一曲终了,朝他丢了个欲语还羞的秋波,谢予舟表情微顿,倏而想起了什么。

他视线从左到右看了一遍,又从右到左看了一遍,勉强挑了个妆容没那么浓的,抬手一勾:“过来。”

他选的是个弹琴的小少年,小少年在一众小美人里最安静,一直低着头,没怎么看谢予舟,仿佛想把自己缩到角落里当背景板。

此时被点名了,才慢吞吞抬头来,停顿片刻,乖乖走上前来。

其他人都羡慕得不得了,媚眼丢的越发欢快,频繁到谢予舟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眼抽筋。

他美观其他人,等小少年走到身边、服帖地跪在他身旁,安静温和的模样,慢慢坐直身来。

这表情,还真有几分像。

谢予舟突兀地冒出这个念头,旋即他抬手捏住小少年下巴,视线落在小少年微抿的唇上。

碰一下。

就有答案了。

他轻吸一口气,微微低头,越凑越近。

不知为何,心跳猛然间加速起来,不是激动紧张,也不是兴奋愉快,而是……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

谢予舟长睫轻颤,强忍这抗拒感,略略闭眼,逼迫自己继续低头,然后只剩一寸距离时,他脑海里冒出了叙玉的脸。

小师侄那张脸冷冷淡淡地看着他,淡红色的唇一张一合,没有声音,但谢予舟知道他在说什么——

“小师叔是后悔了……想和我划清界限了么?”

那一瞬间谢予舟只觉得浑身被定住了似的,再也动不了了。

后背渐渐浮起一层薄汗,他也不知为何,只觉得满心地慌,像是做了件天大的错事。

小少年浅浅的呼吸落在他脸上,温和柔弱的声音响起:“公子?”

谢予舟一个激灵,猝然睁眼,狼狈地松开了手,将人往旁边一推,忙不迭下榻来,拂袖就往门外走:“行了行了,今天就到这里……”

他见了鬼般走得很快,眨眼间就消失在门外,屋里一众小美人儿懵了一瞬,就看不见人了,面面相觑了一会,一窝蜂又跟了上去。

“公子!”

“公子……”

“公子您去哪儿呀?”

9.

谢予舟落荒而逃。

他本能地想往楼下走,走到楼梯口时又改了主意,一转身进了旁边的另一件空屋,反手关门后设下禁制,没让小美人们追进来。

呼。

他背抵着门板,捏了捏眉心,舒了口气,那种做错事的愧疚感终于消散了几分——也当真新奇,他自小天不怕地不怕,跟着沈微雪没少惹过事,何曾有过这种感受!

偏生对叙玉……

他又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有点迷茫。

他对叙玉,究竟算什么心思啊。

在今天之前,他都还一直觉得他们是正常的师叔侄,互相碰了碰嘴皮子罢了,都是男人,不必在意这许多。

可经历了方才之后,他这个念头忽然就动摇了。

如果梦境里的情境是真的,那可不止碰碰嘴皮子了……也没谁家师叔侄会做这种事的。

可他再想想,发现他不抗拒和叙玉,却根本没法接受和别人。

不太妙啊。

谢予舟愁眉苦脸了一会,站直身来,正想去软榻上坐坐,一抬眼愣住了。

不知何时,屋里四处摆着的灵石感受到随他心情波动的灵气,悄无声息地幻出新景色。

仅容一两人通过的山间小路蜿蜒而上,一阶一阶不知通向何方,路两旁树叶枯黄,风一吹,簌簌落下,飘飘扬扬的,像落了一场金色的雨。

谢予舟一个恍惚,便想起了当年第一次接小叙玉回自己峰上时的场景,也是这般秋色,他被树枝擦伤了额头,小少年轻笑着送了他一方手帕。

他一时出神,眼角瞥见旁边灯盏上托着的灵石,伸手转了转,那灵石感受到他灵力里的情绪,光芒微弱一闪,又变了场景。

这回变幻出来的是一间月下小屋,和谢予舟收拾给叙玉的那间很像,谢予舟看了一会,往前几步走到门前,无意识地伸手,触碰到幻象后,又想起来一件往事。

那时候小叙玉刚被谢予舟接来几个月,是个小闷葫芦,修炼时不到逼不得已,都不会打扰谢予舟。

他年纪小,虽然天赋好修炼快,但境界尚不够稳,有次夜里突然一个不留神走了岔,便气血翻涌灵力逆流。

等谢予舟发现不对匆匆赶去,这小闷葫芦都快痛晕了,偏生还咬着唇死死扛着不吭声……那天夜里两人谁都没睡着,谢予舟抱着小闷葫芦顺了灵脉,又哄了一晚上,才哄得小闷葫芦喊了声疼。

……

这边谢予舟还陷在回忆里,另一边凌云宗山门处。

守门的两个小弟子战战兢兢地翻找着出入留影石,终于找到了什么,赶紧拿给叙玉看:“叙玉师兄,君上是三个时辰前离开的,他没说去哪儿。”

这一声“君上”指的是谢予舟,这位隔三差五就爱往外跑,他们都习惯了,故而也没怎么留意,谁知道这次被会被叙玉师兄问起。

叙玉瞥了眼映在留影石上的人影,神色淡淡,却有无形灵气流露周身,压得两个小弟子心头惴惴。

他闭了闭眼,想起方才沈微雪的话,将留影石丢还给两个小弟子,转身往山门外走,眨眼就没了人影。

两个小弟子直到他消失半晌,才满头冷汗地松了口气,窃窃私语。

“叙玉师兄好像今天心情不太好啊,我被他的灵气压得都快没法呼吸了。”

“我也觉得,他问君上了,不会是和君上闹矛盾了吧?”

“不应当吧,他们关系一向很好的。”

“哎呀那不知道了……”

叙玉对这些讨论一概不知,他掐诀一个起落间,便来到小镇上,一个一个茶楼酒馆风月场去找人。

连着找了许久都没有,他表情越发冷淡,走到最后一处风月场前的时候,听见里面莺歌笑语时,心情更是低落到极点。

小师叔哪里去了?

旁边一个小孩突然哭了起来,叙玉瞥了眼,正巧看见他一边呜呜一边悄悄从指缝里往外看,嚎得挺大声,却不见什么泪水,嚎得旁边陪着他的兄长没奈何了,一脸肉痛地将自己的桂花糖递过去。

那小孩眼角当即就亮了,欢快地放下手,哪里还有哭的样子,只美滋滋地将桂花糖丢进嘴里,吃得香甜:“谢谢哥哥!”

他兄长多半知道他德行,见此也不意外,只撇了撇嘴:“你又装可怜。”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啊!”小孩儿咽下糖,理不直气也壮地响亮回答,见他哥抬手作势要揍他,他做了个鬼脸,拔腿就跑。

小孩子的笑闹声很快传远了。

然而叙玉原本要进长生乐的脚步却被定在了原地。

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记忆里翻涌出来,重新浮现在他脑海里,震得他心神动荡。

——小叙玉,当闷葫芦只能吃亏。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啊!

小叙玉呼吸紧了一瞬,那时他刚拜入凌云不久,师尊闭关,他被谢予舟带去暂为照顾。

初来乍到,又性格使然,不到逼不得已,他从不麻烦别人,结果某天夜里修炼出了岔子,灵气紊乱逆行,痛得他浑身颤颤。

其实那种情形,只要能忍得住痛,自行梳理就可以了。因而小叙玉并未打算求助,就算谢予舟就在他隔壁。

他在床榻上蜷成一团,浑身发热,却冷汗如雨。他咬牙忍痛,艰难地运转着灵力,正打算死扛过去,谢予舟突然推门而入,一把将他捞了起来。

轻柔的灵力被渡了过来,温柔地替他梳顺了脉络,驱散了他的痛苦,小叙玉刚想抬头,脑门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个敲敲。

“小叙玉,当闷葫芦只能吃亏。”谢予舟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顺势替他梳理凌乱的发丝,笑吟吟道:“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下次有事大声喊我知道吗?”

可能人在难受的时候就格外脆弱。

小叙玉仰头看抱着他的人,觉得这个怀抱好舒服。汗水滴落在他眼睛里了,刺得他有点痛,又有点酸,有点涩,他眨了眨眼,眨出来一点儿水润。他低声道:“痛。”

谢予舟摸摸他额头,又去捉他手腕把了把脉:“还痛吗?还有哪儿……”

小叙玉挣脱了他的手,反过来牵住了他的一角一脉,轻声道:“小师叔明天带我吃糖吧……”

他从没说过这样的话,话音落下就一股热气直冲脑海,无端紧张,他舌尖抵了抵齿根,努力将下一句说了出来:“好不好?”

“哎呀!公子怎么在门口站着呀?快进来快进来!”

一股子脂粉香扑面而来,叙玉被鸨母叫回了身,思绪收拢,他收敛情绪,抬步入了长生乐。

时间隔得太久,他已经不记清那次谢予舟带他吃了的糖是什么滋味了。

不过没关系,他很快会找到新的糖。

叙玉丢给鸨母几枚灵石,示意她不必跟着,径直一层层往上找去。

……

长生乐四楼。

长吁短叹了一个下午的谢予舟终于坐不住了。

这儿的布置对得起价格,他在这待了足足一个时辰,将那灵石翻来覆去折腾了个遍,将过往里和叙玉有关的记忆都重温了一次。

越想越难受,恨不得立刻回到宗门里,怎么也要磨得和叙玉和好。

就算叙玉真的很生气要咬他……

哎咬就咬吧。

谢予舟将脑海里各种各样“咬”的场面都挥散,刷的站起身来,准备回宗门去。

结果刚一走到门边准备推门,门忽然就自己开了。

他一个没收住手,一巴掌拍到了一个熟悉的胸膛上。

谢予舟愣愣地抬头,和刚刚还在心心念念想着的人四目相对:“……”

他脑子空白了一瞬,方才想的无数说辞突然就卡了壳,真见到人了他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只干巴巴地喊了声“小叙玉”。

掌心下的胸膛震了震,是叙玉应了声“嗯”,也喊了声“小师叔”。

“你怎么也来了?我刚想回去呢,正巧,一起走?”

谢予舟难得紧张,想起那梦境里总觉得叙玉的胸膛像洗净的锦鸡,恨不得啃几圈……他咳嗽了一声,缩回了手,然后便见叙玉抬起了手,朝他摊平。

那只戏盒安安静静地躺在叙玉手心。

谢予舟心里凉了半截,心说难道他小师侄气成这样了,终于要把他送的东西都丢回给他从此一刀两断恩断义绝陌路不见?

过往看过的话本子总算是发挥了用途,替他脑补了一系列悲伤结局,谢予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正准备挣扎一些情真意切挽留之词。

“小师叔。”叙玉垂了垂眸,眼底里总算流露出了一丝谢予舟熟悉的亲近,他轻声道:“这里面的幻象我都看完了。”

……原来是这事。

谢予舟提得老高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抬眼瞧见叙玉眼底的笑意,他张了张口,剩下的一半也放了下来。

突然没由来的高兴,好像卸去了重担,整个人都松快起来了。

他抬手想去拿那个戏盒:“看完了也没关系,我还有很多呢,等回去就雕新的给你换上,你可有什么想看——”

谢予舟的声音戛然而止。

叙玉在他指尖快要碰到木盒的时候,心念一动,将木盒重新收入储物囊里,他的手落了空,毫无防备地碰到了叙玉的掌心,暖暖的。

尔后叙玉收拢手指,便准确无误地将他的手稳稳握住。

“想看……无边风月。”叙玉眼底笑意渐渐蔓延开来,他顿了一顿,缓缓地补充完下半句,“小师叔经历过的。”

“好不好?”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