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八回:外婆的澎湖湾(2 / 2)

“一种油炸海鲜小吃,很好吃的,我就是那时候爱上了海的味道的。”

林诚望着林燕,想着嘟咙道:“我都没吃过外婆做的匙仔炸,外婆好偏心。”

林燕摸着林诚的头,眼中充满伤感,纵有遗憾,却仍无奈的微笑着说道:“外婆在我五岁那年就病逝了。要是外婆还在,她怎么可能不给我们可爱的诚诚做匙仔炸吃呢?”

林诚似是恍然大悟,道:“姐姐,妈妈说外婆在天上无时不刻都看着我们在,是吗?”

“所以呢,我们的诚诚一定要努力读书,让外婆看到诚诚好好学习,外婆就会很高兴。外婆一高兴啊,说不定就会在诚诚的梦中来看望诚诚。”

林诚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交给林燕,又拽着她出到屋外,说道:“姐姐,你就当着外婆的面检查我的作业吧。”

林燕笑了,便也认认真真的检查起弟弟的暑假作业,并说道:“诚诚,你给姐姐背诵一遍《锄禾》这首诗听听。”

林诚立正身姿,双手背后,两眼望天,轻启小嘴,用稚嫩柔和纯净的童声大声背诵道:“《锄禾》,作者,唐,李绅: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林燕道:“《古朗月行》。”

“小时不识月,

呼作白玉盘。

又,又疑,又疑……”

他面色疑重起来,眉头更是紧锁,手脚显得无措,口中重复念着“又疑”一词,就是想不起后面是什么字儿。林燕见到弟弟这般模样,心中怜悯又可乐,曾经的自己不也有过类似的遭遇吗?她轻声提示道:

“又疑瑶台镜……”

林诚跟着重复诵读一遍,终于想起了全诗诗句,于是朗声背诵道:“《古朗月行》,作者,唐,李白:

小时不识月,

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

飞在青云端。”

一气背完,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林燕笑了,道:“诚诚,背诵一遍九九乘法口诀给姐姐听听。”

林诚嗯了一声,张嘴便背了起来:“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一三得三,二三得六,三三得九……”

听着弟弟的天籁之音流利的背涌着口决表,林燕感觉心灵正被浸润性的洗礼着。她似乎看到了成长中的弟弟从小学升初中,迎中考战高考,一路过关斩将进入大学,走向人生的颠峰……她感慨,孩子们的战线拉的太长,孩子们的战争也太残酷。他们要想进入大学,得谨小慎微兢兢业业死啃书本十多年,这都不一定能达成所愿。这大浪淘沙式的教育有点猛,太多沙金被汹涌澎湃的浪潮给吞噬,从而失去了向人们发光的机会。她想起了任笔友,这么有学问有报负的一个优秀男人,却终究没有逃脱成为农民工的厄运。还有自己,也许终此一生就如此这般过了,她幽幽的长叹一声……

待弟弟背诵完乘法口决表,林燕很是欣慰的笑道:“不错不错!诚诚,你一定要努力学习,将来做一个受国家重视的人。”

林诚点点头,却突然说道:“姐姐,妈妈回来了。”

林燕回首,见母亲胡婉茹正驾着驴车进到院里,便忙着迎上去帮忙,并说道:“妈妈,下雨天还下地啊!”

“下雨天就不吃饭了?”

这胡婉茹个子高挑,身材苗条,五官精致,曾经的她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坯子。只是,生活的艰辛,让这个近四十岁的、本该发福的女人,却过度显瘦,背还有些驼;且脸色蜡黄,眼睛深陷眼眶内,眼珠显黄,少光彩;额头更多皱,发根灰白,使人觉得她比实际年龄大很多。见到女儿,她就有股莫名的怨气,说道:

“这下雨天回来干啥?又不能下地干活。”

林燕一时语塞,她看着疲惫的母亲,疑惑忧怨的眼神中仍然掩藏不住心中最深深处的本性渴望。她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粉红色的钱包,从里取出三张大币递给母亲,微微笑道:

“妈,这是我挣的第一份工资,送给你。”

胡婉茹拴好驴子,一边换着鞋子,一边淡淡的说道:“挣钱不易,你留着自己用吧。现在工作难找,没事少往家里跑。”

林燕咬咬嘴唇,迟疑片刻,说道:“哪?妈,你注意身体,我这就回砖厂上班去了。”

她转身去推自行车,欲出院门,背后母亲却叫住了她,道:“燕子,你等一下。”

“妈,什么事?”

“前几天你爸回来说,你在砖厂喜欢上了一个小伙子,是吗?”

林燕愣了一下,道:“爸、爸怎么说的?”

“你爸说那个叫任笔友的小伙子很不错,他有意撮合你们。”

林燕脸上透出一抹红晕,道:“是、是吗?”

“你爸的眼光从来都很差,你别听他醉言胡语的。”

“笔友他……”

“一个来砖厂卖苦力的农民工,能好到哪里去?又不知根知底,小心上当受骗。”

“不会的,笔友不是那种人。”

“妈也年青过,也经历过你这样的青春期。”胡婉茹幽叹一声,凄苦的笑笑,说道:

“当年我们支边从福建来xj插队,大有从天堂忽坠地狱的感觉。北疆超过半年是冬季,刚来xj时,我们还戴着斗笠,脚趿拖鞋,身穿单衣,然而没几天,这里就下了一场大雪,使我们经受了一场生死考验;戈壁滩冬季干燥,嘴唇干裂,脸不擦油都要裂开脱皮,紫外线强流鼻血,当地人冬天都要戴皮手套、穿毡筒袜子。那一年我们的驻地被雪封,人员和货物进不来也出不去,没煤烧火取暖,我们便把自己睡的胡杨树床拆了当柴烧,为了活命,我们还吃过猫肉……我们南方人根本吃不惯当地的饭食,但为了生存,再难吃也得咽下去……”

说到这里,胡婉茹布满岁月苍桑的脸突然泛起霞光红晕,先前的沧桑感变得纯真稚气起来。原来,母亲笑起来真好看:

“当时你爸爸是连队的拖拉机手,人也长得帅气,能说会道。我们在工作中相遇相知相恋,恋爱确实是人生中最美妙的事情……”

母亲回光反照似的纯真笑容消失在了无尽悔恨的回忆中,她怜爱的用手指梳理着女儿额头的缕缕刘海,说道:“燕子,妈妈当年跟你现在一样迷人。都说恋爱中的女孩容易被幻想冲昏头脑迷失自我,唉……我因为未婚怀孕失去当老师的机会,你爸也因此失去入党入职的机会。国家恢复高考,我又没精力复习,别的知青回城,我却回不了故乡。”

母亲的怨,母亲的苦,原来是从美妙的恋爱开始的。原来母亲可以过上自己理想中的生活,原来母亲可以以精致的形象留给人们,原来……林燕突然有一种负罪感,是自己拖累了母亲,她看着母亲苍桑忧郁的眼神,同情却又无奈的说道:

“妈妈,我……”

胡婉茹凄苦的笑道:“燕子,妈是想以过来人的经历告诉你,恋爱是美妙的,但一定不要犯傻,千万要守住红线,不要图一时快活而做下将来后悔的事。你的青春刚刚开始,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千万别犯你妈犯过的错。”

“妈妈,我不会。”

“不会最好,最好,妈妈相信你。”胡婉茹抚摸着女儿的脸,舒畅的笑道,“好了,你快回厂子去上班吧,干一行就得爱一行。”

林燕点点头,她推着自行车一步三回头的向院外走去。虽然是在家门口工作,终因餐厨工作的特殊性,她很难得回来一次。既回来,她就想着在家多呆一会儿,就自己的事多与母亲聊聊,以释自己心中疑惑。但终因自己在母亲命运中出现的不是时候,而令母亲悔恨难过,从此郁结于心。自己对于母亲,或许如当年鸡肋对于曹操,欲亲之却无味,欲弃之又不忍。她苦笑笑,在任笔友眼中,恐怕自己继为鸡肋的资格都没有吧?

鸡肋?鸡肋!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任笔友,丑蛤蟆,野……野骆驼,你不要狗眼看人低,今天你若对我爱理不理,明天我定要你高攀不起!林燕时快时慢的骑着自行车回砖厂,想起任笔友对自己的那副嘴脸,她心中亦是时恨时兴。丑蛤蟆,你不就是会个吟诗作诗吗,就自视清高目空一切了?凭自己的条件,那点不比吕希燕强,那点配不上你丑蛤蟆了?丑蛤蟆,你真是瞎了眼!她突然想到了郭燕和阿古丽,这两个都比自己优秀呢,那丑蛤蟆却也无意于她们。她们三人,哪个不优于吕希燕十倍百倍,却都败给了吕希燕,那丑鬼竟然都向吕希燕送上了求婚戒指。难道吕希燕还有自己尚未发现的优于自己的优点存在?那会是什么优点呢?

随着太阳渐渐地炙热起来,林燕的心情却变得迷茫起来,她把吕希燕其人想了个遍,终未发现其那未被发现的优点是什么。回去问丑蛤蟆吧!有了目的,她有了精力,便风车斗转的骑着自行车疾行归去。

刚到厂部,便发现父亲看着停在办公室外的三四辆小车出神,五六个体面的人在办公室里情绪激动的交谈着,郎中洋正陪着笑脸忙着泡茶招呼着他们。她忙向父亲打听此为何事,刘世龙醉眼都不眨一下,道:

“都是找郎老板要帐的。这郎老板真不是个东西,有钱养小三,却没钱付货款,还有我们的工资也该发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