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渊满脸委屈,高声道:“景泰七年,陈首辅贿赂乡试考官刘俨、黄谏等人,被给事中张宁弹劾!”</p>
“陛下,陈英如此劣迹,说是好人,臣是不信的,臣以为当彻查此事!”</p>
“毕竟里库被盗,御物沦落民间,折损天家颜面,臣怀疑,里库被盗,和陈循有关!臣请彻查!”</p>
都说何文渊是搅屎棍,看吧,刚到户部,就把内阁给搅了。</p>
朱祁钰摸不准胡濙的脉搏,幽幽问:“天官,你如何看?”</p>
陈循满脸渴求。</p>
“老臣以为,陛下该效仿杨文贞旧事。”胡濙缓缓开口。</p>
陈循脸色一黑,杨士奇就是因为儿子在家乡杀人才致仕的。</p>
“臣乞骸骨!”陈循咬牙道。</p>
你们不是不帮忙吗?好!本首辅隐退,看看谁还能压制住皇帝!</p>
动动脑子吧,把皇帝放出来,有你们的好日子?你们在家乡,哪个不是巨贪特贪?血馒头你们谁没吃过?就今天拿出来的这件事,朝堂中站着的有几个是干净的?</p>
只要把皇帝放出来,看看你们谁能好得了!太祖、太宗时什么样子,都忘了?</p>
陈循以退为进。</p>
陈党纷纷请求皇帝挽留。</p>
朱祁钰笑容可掬:“首辅莫急,只是查查陈英而已,陈英只要是清白的,就不怕被查,只要查明,朕就还他清白!”</p>
“首辅就不要耍小性子了,如今天下风雨飘摇,朕离不开首辅啊。”</p>
朱祁钰压根就没想过一次打倒陈循,他只是在试探胡濙的态度,等于谦离京后,胡濙的态度反而是最重要的。</p>
胡濙也给了他答案,只要他乖乖的,皇位就坐的稳稳的,安心。</p>
这就是君臣之间的默契。</p>
胡濙在告诉皇帝,杨士奇也不是一次弹劾就被击垮的,只是最后栽在了儿子杀人的事上,所以他说按照杨士奇旧事处理就好。</p>
倘若陈循再蹦跶,就让他辞官归乡吧。</p>
他这个天官同意了。</p>
“朕派东厂亲自去,把陈英带入京中,朕亲自审!”朱祁钰快笑出声了。</p>
你陈循不是疼儿子嘛?</p>
看你儿子落入朕的手中,怎么炮制他!</p>
陈循浑身一抖,哭着说:“臣请三司会审!还陈英一个公道!”</p>
他主要担心陈英落在皇帝手里,被皇帝折磨死。</p>
“首辅还信不过朕?朕袒护之情,首辅忘了?景泰七年的旧事,不用朕重提了吧?”</p>
朱祁钰就在打他的脸!</p>
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狗,要不是朕护着你,你儿子坟头草都十丈高了!居然还处处跟朕作对,朕不把你全族暴杀,都不足以泄愤!</p>
陈英就是第一个!他入京之日,就是你的死期!</p>
“好了,这件事便这般定了。”</p>
朱祁钰挥了挥手:“首辅,于冕和于康都伴驾左右,你儿子陈珊也入宫伴驾吧。”</p>
陈循整张脸都绿了,自然要拒绝。</p>
但朱祁钰不听了:“无事退朝吧,朕乏了。”</p>
下了朝,朱祁钰用了早膳,便开始批阅奏章。</p>
下午时,宋伟入宫轮值,为朱祁钰推荐了几个人才。</p>
“臣举荐的第一个人,是前羽林前卫指挥使季安。”</p>
朱祁钰皱眉:“季安?朕怎么没有印象?”</p>
“哦,以前他叫季伯家奴,此人在夺门之时,奋勇抗争,臣又多方考量,发现此人可大用。”宋伟很激动。</p>
“除了此人外,还有宫中带刀侍卫刘纪、赵胜,永清右卫指挥使王福、忠义前卫指挥使詹忠、都督佥事雷通!”</p>
听完宋伟推荐的几个人,朱祁钰整张脸都黑了下来。</p>
这不都是朱祁镇的人吗?</p>
“陛下,除了雷通之外,其他人都在保卫宫城战役中,奋勇向前之辈,臣也调查了他们的底细,都是可用的。”宋伟一再强调。</p>
听完这话,把朱祁钰整不会了,都是反装忠?</p>
“让他们来勤政殿觐见。”朱祁钰倒想试探一二。</p>
“臣遵旨!”</p>
宋伟又道:“启禀陛下,会宁伯李文联络于臣,有投靠之心。”</p>
李文?</p>
也是朱祁镇的人啊!</p>
怎么一股脑似的投靠朕?想再来一次夺门之变?</p>
“让曹吉祥过来。”朱祁钰想问问,这些人究竟是怎么想的?</p>
“皇爷,舒公公打发人过来,说急事禀报!”冯孝掀开门帘进来,趴在朱祁钰耳边低声道。</p>
“宣进来。”</p>
朱祁钰又交代宋伟两句,才让宋伟退下。</p>
来的太监叫方玉,是舒良的心腹,拜见后禀报道:“皇爷,提督打探到,高谷、王翱等人在京中的家眷,不翼而飞了!”</p>
“嗯?”朱祁钰眉头皱起。</p>
方玉拿出一本奏章,呈上来。</p>
朱祁钰看完后大怒:“好啊,都在骗朕呢!拿朕当傻子糊弄呢!”</p>
“高谷、王翱、张懋的家眷不见了,连杨善、顾兴祖等人的家眷也不翼而飞了!还有要逮捕的孙镗,也消失了!还有徐有贞!统统消失了!”</p>
“这京城的人都会变戏法啊,说消失就消失!”</p>
“朕说呢,朝堂怎么没催朕要钱呢!原来他们偷梁换柱呢,没工夫搭理朕呢!”</p>
“好啊!好啊!”</p>
“要不是东厂充当朕的眼睛,这天下说不定怎么糊弄朕呢!”</p>
朱祁钰满腔愤怒:“来人,去把张凤、俞士悦给朕叫来!朕问问他们,出征的军饷还够不够?”</p>
“再把陈循、王直等阁臣,全都给朕叫来!”</p>
朱祁钰要杀人了!</p>
宫中的消息传出来,陈循、王直等人差点晕过去,皇帝哪是找什么罪臣家属啊,而是把他们宣进宫里,直接杀了!</p>
他已经收到了消息,宋伟在宫中轮值。</p>
就是要一勺烩了。</p>
“快,快去请于少傅和天官!”陈循打定主意,绝不入宫。</p>
他眼中流露出阴狠之色,必须要加快动作了!</p>
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他过够了!</p>
……</p>
东宫。</p>
“牛大伴,本宫饿!”</p>
朱见深苦着小脸,偌大的东宫,如今只有四个人伺候。</p>
但都是忠心耿耿的人。</p>
“殿下,奴婢找到一块糕点,您先凑合着吃。”万贞儿不知道从哪弄出来一块看不出是什么玩意的糕点。</p>
放在嘴里,只有一股霉味和腐臭味。</p>
呸!</p>
朱见深直接吐了出来,丢在地上:“这是人吃的吗?”</p>
“殿下啊,奴婢的祖宗啊,先吃一点吧。”</p>
牛玉捡起来,双手捧着给朱见深:“您对付一口,王伦,你去想办法把生米弄熟,给殿下填饱肚子。”</p>
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他也饿啊。</p>
今天才是收走炊具的第一天,就已经饿得不行了,未来的日子更难熬。</p>
“奴婢遵旨。”王伦苦笑着退下。</p>
朱见深咬着牙咬了一口,像吃药似的,吞咽进去,赶紧喝水冲刷,问:“宫外有什么消息?”</p>
“噤声!”</p>
牛玉惊恐地看了眼外面:“殿下,今时不同往日了,奴婢听说,首辅之子陈英犯事了,要被缉拿入京,这是皇上的手段啊。”</p>
“犯了什么事?”</p>
“据说是把天子的戒指送给了寄女,而这戒指正是里库失踪的宝贝……”</p>
“啊?”</p>
朱见深吓得把半块糕点丢在地上,心思电转:“陈英是疯了吗?不对不对,这是栽赃嫁祸,和王文儿子的事如出一辙。”</p>
“殿下聪慧,正是如此。”</p>
牛玉语气带着嘲讽:“皇上此举,还有深意,在试探天官的态度呢!您猜怎么着,天官支持陛下,这下陈首辅可不好过了,把陈首辅逼到了角落里喽。”</p>
朱见深眼眸亮起,牛玉冲他点点头。</p>
“那人……”朱见深刚要说什么。</p>
在一旁伺候的张敏忽然捂住他的嘴巴:“殿下噤声,法不入六耳,不能说出口!”</p>
张敏是负责东宫对外交通的太监,也是朱祁镇的老人出身,和牛玉、王伦一样。</p>
“您就暂且忍耐就好,陛下逼得越紧,首辅的日子越难过,就越来越快了。”牛玉低声道。</p>
朱见深眼中恢复了神采:“终于不用再装了!”</p>
同时,恨意爆棚。</p>
……</p>
勤政殿。</p>
“朕问你们,高谷、王翱的家属,去哪了?”朱祁钰寒着脸。</p>
陈循、王直等人以整顿军务为由,没来。</p>
却把林聪、李贤推了出来。</p>
面对咄咄逼人的皇帝,他们也满脸懵,表示是刑部的事情,和他们无关。</p>
刑部尚书俞士悦表示此事归大理寺管,前任大理寺卿薛瑄则说大理寺卿空悬,他并不知情。</p>
反正互相推诿抵赖。</p>
“够了!”</p>
“朕诏你们来,是听你们互相抵赖的吗?”</p>
朱祁钰死死盯着他们:“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朕给你们一天时间,把罪人家属给朕找出来!”</p>
“找不出来,朕就从你们的家属中,抽签,挑出人来,给他们顶罪!”</p>
俞士悦刚要辩解。</p>
“朕不听解释!朕只要结果!”</p>
“记住了,你们只有一天时间,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p>
“哪怕把京城给朕翻个个儿,也要把罪臣找出来!”</p>
朱祁钰胸口起伏:“若没有,朕就把你们亲属名字写下来,由你们亲自抓阄,抓出来的,就代他们去死!”</p>
“包括你们本人在内,都要参与抓阄!谁倒霉,谁就去死!”</p>
“你们别怪朕无情,怪只怪你们无用!”</p>
啊?</p>
三法司主官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p>
哪有这样的啊?</p>
俞士悦等人还要辩解,皇帝却不听。</p>
“抄家所得呢?入没入户部?”朱祁钰看向张凤。</p>
“入了,但还差白银18万两!”张凤道。</p>
朱祁钰皱眉:“怎么?都是清官不成?抄了这么多家,就得这点钱?张凤,你是不是被人唬了?”</p>
“臣绝对没有动过一丝一毫!”俞士悦脸色煞白一片。</p>
这是皇帝报复他不听话。</p>
谁让他当三姓家奴来着。</p>
“你说没有就没有?那差的这18万两银子,你给出吗?”朱祁钰脸色发黑。</p>
这帮贪官污吏,像高谷、王翱家赀万贯,若让他抄,都够组建一支两千人缇骑的了。可被三法司抄家,才抄出几个钱?钱去哪了?进他们口袋了!当朕是傻瓜不成!</p>
“臣家境贫寒,没有这么多钱啊!”俞士悦两手一摊,表示无奈。</p>
“俞爱卿,你在逼朕杀人啊!”</p>
朱祁钰眸中凶光闪烁:“京营出征在即,朕本不想见血,但你在逼朕啊!”</p>
“来人!令东厂去查!参与抄家的一干人等,全部严查!”</p>
“若有人伸手了,拿了一个铜板!就剥皮揎草!绝不姑息!”</p>
此言一出,勤政殿哗然。</p>
所有人汗哒哒的,真按照皇帝这么做,恐怕又要杀个血流成河了。</p>
等等,皇帝不是改人设了吗?</p>
为什么还要杀人啊?</p>
这勤政殿有毒啊。</p>
“俞爱卿,你怎么看啊?”朱祁钰目光幽幽地看着他。</p>
俞士悦惊恐地吞了口口水。</p>
他是软柿子,担任刑部侍郎,位居六部末尾,又没有拿得出手的政绩,之前投靠了皇帝,被群臣攻讦之后,他又抛弃了皇帝,纯纯的随风草。</p>
如今皇帝在逼他表态,逼他加入皇帝的阵营。</p>
俞士悦硬着头皮说:“陛下,如今风雨飘摇,中枢应该以稳为主……”</p>
嘭!</p>
朱祁钰一脚踹在他的心口上,把他踹趴下。</p>
“你是干什么吃的?”</p>
“刑部尚书,管好你的刑部得了!”</p>
“天下事,轮到你刑部操心吗?抄个家都抄不明白!抓个人都抓没了!你就是天底下第一号废物!朕留你何用?”</p>
“朕的天子剑呢!”</p>
朱祁钰要杀人了。</p>
“啊?”</p>
俞士悦趴在地上,万分惊恐,他没想到皇帝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逼他为皇帝做事!</p>
他求助似的看向林聪,林聪在朝堂上得了好,自然不肯伸头。</p>
他向张凤求助,张凤视若罔闻。</p>
也不想想,勤政殿为什么改名?之前还叫西暖阁的时候,死了多少人,司礼监的太监,就是在这里被皇帝杀光的!据说全是血腥之气,皇帝因为避讳,才改了名字!</p>
没看见陈循、王直等人都不敢来吗?</p>
这地方邪性,皇帝一生气就要杀人,控制不住的杀人!</p>
谁敢帮你说话啊!</p>
这时,冯孝捧着剑过来。</p>
朱祁钰提剑在手,直接劈出。</p>
“臣能查!”</p>
剑尖堪堪停留在他的胸口上,官袍被戳出一个口,没破皮。</p>
俞士悦崩溃地大哭,趴在地上磕头:“臣能查!”</p>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给你脸你不要?</p>
赐你机会,做朕的狗,你推三阻四的,非得把剑砍在脖子上,才肯就范,真是犯贱!</p>
“查什么啊?”</p>
“查那些消失的罪臣家属!查抄家应得的银子!查贪污的人!”俞士悦说话声音越来越低。</p>
“哼!”</p>
朱祁钰冷哼一声:“别唯唯诺诺的!你是朕钦命的刑部尚书!在刑部,你代表的是朕!放开手脚查,朕给你撑腰!”</p>
“朕让锦衣卫和东厂配合你!”</p>
“谁敢阻拦,朕就调京营入京!给你撑腰!”</p>
“一查到底!任何人都不姑息!”</p>
俞士悦绝望地闭上眼睛:“臣遵旨!”</p>
“大理寺卿空悬,你们可有人选啊?”朱祁钰满意地闭上眼睛,他又要插手吏治了。</p>
主要是胡濙,早朝时并没有拒绝他插手。</p>
他自然得寸进尺,要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安插自己的人。</p>
林聪等人不敢回答,他心里有点不爽,皇帝越线了,而吏部尚书胡濙居然同意皇帝越线。</p>
若换成陈循,早就把皇帝爪子剁下来了。</p>
虽然做法激烈,起码维护了文官颜面。</p>
“你们没有人选,就让耿九畴担任吧。”</p>
之前耿九畴的管家入宫作证,朱祁钰对他印象不错,认为是可以拉拢的对象。</p>
“陛下,这……”林聪欲言又止。</p>
“朕懂你的意思,不就想说,吏治不归朕管吗,朕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对不对?”</p>
朱祁钰语气阴险:“林阁老,你在骂朕是狗啊?”</p>
噗通!</p>
林聪跪倒在地上:“臣绝无此意!”</p>
“你是没明说,但朕听出来了!”</p>
朱祁钰问他:“林阁老,辱骂天子,是诛九族的大罪啊!你可要想清楚喽,朕让耿九畴做大理寺卿,可否?”</p>
林聪看见皇帝又提起了剑。</p>
想到了司礼监的冤魂,他浑身一颤:“臣不敢有意见!全凭圣上做主!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p>
“哈哈哈,林爱卿果然是人才!”</p>
朱祁钰大笑道:“林爱卿快快请起,在这勤政殿不必如此拘礼,来人,赐座。”</p>
“像林爱卿这般栋梁之才,朕尤为喜欢。”</p>
“你能入内阁,朕可是花了功夫的!”</p>
“而且,朕让林爱卿查的事情,林爱卿没查,朕也睁一眼闭一眼的过去了,由此可见,朕对你是宽宥的。”</p>
“是不是啊林爱卿!”</p>
朱祁钰笑眯眯地看着林聪。</p>
朕也给你个机会,做朕的狗吧!</p>
林聪整张脸都绿了!</p>
皇帝在暗示什么,他能不明白吗?</p>
“林爱卿,没听到朕的话吗?”朱祁钰语气一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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