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出班谢恩。</p>
“陛下！”</p>
陈循缓缓开口：“陛下有此雄心，乃国家之福。但非臣给陛下泼冷水，我军远征漠北，须马、须粮、还须钱，解决不了这三样，任何良策都是水中花镜中月。”</p>
陈循这一番话，直接给奉天殿浇了一盆凉水。</p>
本来热闹的奉天殿，瞬间凉快了。</p>
王伟更尴尬，皇帝说他献策有功，首辅说他献策无用，那他这官升的靠走后门来的？</p>
“陛下，我军此次出征，钱粮都是东拼西凑的，不止把户部的底子花光了，还欠了未来数年的赋税，想恢复元气，需要几年之功。”</p>
“这还只是在宣府打一仗，倘若出征漠北，所耗更是数倍之余，数不胜数。”</p>
“而瓦剌、鞑靼，居无定所，奸猾无比，我军出征，他们便闻风而逃，待我军回师，便追击我军，搞得我军不堪袭扰，战果得不到多少，反倒惹一身搔。”</p>
陈循苦笑。</p>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太宗五征漠北，后面几次都是如此，耗费无数，徒劳无功，还被人笑话。</p>
“首辅此言何意？”朱祁钰寒声问。</p>
“老臣没别的意思，若真两军对垒，我明军也不怕瓦剌人，但他们偏偏喜欢袭扰，喜欢偷袭，老臣也没有办法啊！”</p>
陈循叹了口气道：“老臣以为，打不如和，钱粮耗费无数去攻打漠北，好处什么的都捞不到，耗费无算。不如加大边贸力度，以财货控制漠北。”</p>
“哼！首辅说得好听，所谓边贸，不就是变相的岁币嘛！”朱祁钰冷笑。</p>
边贸，其实就是岁币。</p>
土木堡之战为何爆发，就是大明把岁币变成了薅羊毛，本来大明和漠北开展边贸，是大明用钱粮补贴漠北，维系和平，说白了就是岁币，给人上供。</p>
可真做生意的时候，大明读书人奸猾呀，把贸易变成了经济战，把漠北诸族当成了肥羊，往死里薅羊毛。结果把羊薅急眼了，率兵攻打大明，这才爆发了土木堡之战。</p>
“陛下如此想法过于狭隘，宣德年间，我大明靠边贸盈利亿万，漠北诸族的命脉无不攥在我大明手里，我大明征战皆征召胡人助战，四海之内，无人不服！”</p>
陈循冷笑道：“我大明与其发展军备，不如加大投入边贸，以边贸操控漠北，以胡制胡，方是长治久安之策。”</p>
没错，仁宗、宣宗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支援瓦剌去打鞑靼，在草原上彼此消耗，狗咬狗。</p>
结果呢，瓦剌被养大了养肥了，咬主人来了，土木堡爆发，大明折戟沉沙，彻底凉了。</p>
“首辅才是真狭隘了！”</p>
林聪反驳道：“仁宗、宣宗时期，为何我大明能以胡制胡？根本原因是我大明军备强大，漠北已经被太宗打服了，所以才乖乖当狗，先帝才能以仁德威服大漠，以经济操纵大漠。”</p>
“如今瓦剌最强，鞑靼弱之，漠北诸族再弱，仅五万大军便让我大明举全国之师抗之，敌强我弱，若以边贸控制，恐怕还不够胡人抢的呢？”</p>
“敢问首辅，若瓦剌人抢劫边贸市场，首辅以何办法应对？”</p>
“靠遣使斥责吗？”</p>
林聪忍不住发笑。</p>
笑得陈循老脸漆黑一片，这该死的林聪，居然依仗皇帝来咬本首辅？给你脸了！</p>
“大家和平做生意，瓦剌人凭什么来抢我们？若真抢了，还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陈循冷笑回应。</p>
“哈哈哈！”</p>
龙椅上的朱祁钰忽然长笑出声：“首辅，你这话让朕想笑，朕挨了欺负，非但不能报仇，还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是什么有病的道理？”</p>
“朕想，宋朝皇帝可能也是这般想的，最后苟在南边几尺之地，管理个连狗都不如的小朝廷！苟延残喘！”</p>
“年年岁币，恬不知耻！搜刮民脂民膏，上供给辽、金、蒙古，让胡人做大，最终又灭于胡人之手！何其可耻！”</p>
“朕之煌煌大明，绝非弱宋！”</p>
“没有强大军备，瓦剌人想来就来，想抢就抢，我们是做生意，还是做慈善？更不能壮大漠北诸族！让他们来抢朕的子民！”</p>
“朕看是你就是没骨气！”</p>
“怕瓦剌人怕到了骨子里！”</p>
“你怕，朕不怕！大明不怕！大明亿万子民不怕！”</p>
“土木堡之败，大明丢掉的骨气，朕给找回来！压塌的脊梁，朕给挺起来！”</p>
“朕在，大明纵横漠北的日子，不远矣！”</p>
朱祁钰眸中戾气滋生，想提剑劈之。</p>
胡濙却看了他一眼，朱祁钰生生把这口气吞回去，话锋一转：“强武强边，朕要做！控制边贸，朕也要做！”</p>
“朕一手刀子，一手甜枣，让漠北诸族乖乖给朕之大明当狗！”</p>
“但在那之前，要把他们打怕了，打服了！”</p>
朱祁钰本想说斩草除根，但想想此时说的都是大话，等有了实力，真上了战场，用刀子说话，才硬气。</p>
看朕把草原筑满京观，漠北诸族又能剩下几个人？</p>
他们往西跑，朕就往西一路筑京观；往北跑，就往北筑；往海里跑，就在大海上筑京观！</p>
朱祁钰憋到爆炸，但胡濙那一眼，看得他透心凉。</p>
他缓了口气，道：“罢了，今日本就畅所欲言，朕也自然不会追究首辅之言。”</p>
“以后首辅说话，动动脑子便是。”</p>
“诸卿就依朕之意，建言献策，撰写奏章，朕明日要看！”</p>
朱祁钰活生生把这口气憋了回去，心里憋屈。</p>
陈循倒是老脸红都不红一下，慨然道：“臣听闻，陛下欲改革国子监？”</p>
“没错，国子监监生素质下降，朕欲改革其学业，督促其上进。”朱祁钰面无表情。</p>
“陛下，国子监从太祖时便实行积分晋级制度，从未更改过，而这些年国子监走出多少出类拔萃的良臣贤官，臣以为陛下改革考试此举，是加重监生负担，僵化监生思维，不宜推行。”</p>
朱祁钰皱眉，你他娘的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p>
朕已经原谅你一次了，不要得寸进尺了！</p>
“首辅，朕的旨意已经下达了。”朱祁钰在警告他，到此为止。</p>
“回禀陛下，旨意尚在内阁，还未下达中旨。”</p>
朱祁钰瞳孔一缩，怒气窜出。</p>
你让朕打自己的脸吗？</p>
“祖宗之法，不可轻变，老臣以为，陛下切莫增加监生学业困难。”陈循又逼他一步。</p>
“首辅，景泰元年，国子监改了捐资入监之制，也算改了祖宗之法……”</p>
陈循却打断皇帝的话：“陛下，请陛下废除捐资入监之制！恢复祖宗礼法！”</p>
朱祁钰气得上不来气，若恢复祖宗之法，你最先被剥皮揎草！</p>
当初捐资入监，也是内阁推行的！也是你陈循同意的！</p>
如今反倒变成朕的不是了！</p>
你陈循倒会装好人，锅让朕来背？</p>
“请陛下废除捐资入监之制，复祖宗礼法！”陈循跪下，陈党呼啦一片跟着跪下。</p>
恢复？真恢复了，你们都得死！</p>
朱祁钰要杀人了。</p>
可是，他瞟了眼胡濙，于谦离京，胡濙是朝中最大的一座山。</p>
胡濙闭着眼睛，仿佛快要睡着了。</p>
不对！</p>
陈循肯定和胡濙达成了某种约定！</p>
所以陈循才在故意激怒朕！</p>
一定是这样的！</p>
“恢复祖宗之法好啊，朕正好想用大诰治国！”</p>
朱祁钰嘴角翘起：“来人，把大诰请上来，即日起锦衣卫开始清查文武百官家当，若比大诰中所记的多一分，就按大诰上的罪来定！”</p>
陈党身体一软，真按大诰来治国，全国百官都够被诛九族了……</p>
那真是天下大乱了。</p>
胡濙却慢慢睁开眼睛，嗔怒地瞪了眼陈循，朗声道：“陛下息怒，首辅也是担忧国子监啊。”</p>
“如今国子监监生素质急剧下滑，臣去了数次，都难以找出出类拔萃之才了，所以首辅才如此担忧，担忧陛下改革国子监，会让国子监愈发败坏下去。”</p>
胡濙站出来和稀泥了。</p>
“哦？那太傅是何意呢？”朱祁钰笑眯眯问。</p>
“臣以为可在南京国子监先试行，以半年为期，看一看效果如何。”</p>
胡濙这招高啊，南京又不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到时候行与不行，还不是陈循说了算嘛？</p>
朕改革个寂寞！</p>
“在京师试行，让陈祭酒推广吧。”朱祁钰懒得废话，直接亮出底牌。</p>
陈循抓住漏洞，想再逼迫皇帝让步。</p>
胡濙却瞪了他一眼：“臣等遵旨！”</p>
国子监考试改革算定了下来，这回监生肯定没时间跑到西华门胡闹了。</p>
其他的，还得循序渐进，这是林聪的建议。</p>
治大国如烹小鲜，温水煮青蛙，朱祁钰这急脾气有点受不了，真想嚓嚓嚓一顿乱杀，杀个干净算了，但杀完了也治不好国啊，郁闷！</p>
朱祁钰嘴角翘起：“首辅，陈珊怎么还没来宫中伴驾啊？”</p>
“回禀陛下，陈珊病了，待其病去，便入宫伴驾。”陈循回应。</p>
朱祁钰不置可否：“陈英到哪了？”</p>
陈循面皮不自然地抽动一下。</p>
“启禀陛下，陈英已至北直隶，两天内必到京师。”何文渊回禀。</p>
“派骑士去，加快速度，明天朕就要看见他！”</p>
朱祁钰看清了，陈循的脸越来越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p>
你不是给朕气受吗？</p>
朕就拿你儿子出气！</p>
“臣有事要奏！”大理寺少卿穆庄站出来。</p>
“讲。”</p>
“臣遵循陛下之命，追查里库丢失的宝贝，臣近日有所得，写在奏章之中，请陛下圣目阅览。”</p>
穆庄把奏章呈上来。</p>
朱祁钰打开，看了一眼，眉头紧锁。</p>
来了！</p>
他穆庄本来是南京大理寺少卿，被他提拔起来的，何时变成了陈党？</p>
“穆少卿，奏章中所奏之事，可有证据？”朱祁钰问。</p>
“臣有！”</p>
朱祁钰目光一厉：“真有？”</p>
没等穆庄开口，陈循便抢先道：“穆少卿所奏何事？竟惹得陛下如此不快？”</p>
明知故问！</p>
朱祁钰咬着牙：“传看吧。”</p>
奏章中写着，范广妻兄郑氏在城外的农庄中，陈列着数件御用之物，人被捉拿后，受不住严刑，承认了此乃其妹夫范广赠之。</p>
大理寺不敢捉拿范广审讯，所以就于早朝上请示皇帝。</p>
栽赃，又见栽赃！</p>
陈循栽赃王文儿子，朱祁钰栽赃陈循儿子，这回陈循栽赃范广大舅子。</p>
“臣请陛下严惩范广！”</p>
陈循怒喝，吐沫星子喷了出来：“范广明知故犯，罪加一等！”</p>
“臣请陛下让大理寺即刻缉拿范广，酷刑审之，必能审出原委！”</p>
“陛下也不必担心京营哗变，臣这便入驻京营，为陛下稳镇军中！”</p>
去你老木的！</p>
朕就不放心你！</p>
让你去了京营，才会哗变！</p>
朱祁钰却寒着脸，里库宝贝被偷的妙啊，什么人都能牵连上。</p>
牵连就是重罪，还无解。</p>
“诏范广来奉天殿！”朱祁钰没办法。</p>
陈循翘起嘴角，要的就是这个效果！</p>
你想饶了范广，就得饶了我儿子！</p>
想杀我儿子，本首辅就拿范广来垫背！</p>
“快去传旨梁珤，倘若朝中有意外，朕就让他去执掌京营，告诉他，一定要掌控京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p>
朱祁钰担心，会有人借着范广出营盘这段时间，兴风作浪。</p>
所以让梁珤去保不时之需。</p>
倘若方瑛等人到京就好了。</p>
朱祁钰刚交代完冯孝，目光一动：“回来，梁珤不要去京营，管住京城城防就好，一旦有变，封锁城门。”</p>
梁珤去了京营，人生地不熟的，掌控京营需要时间。</p>
而一旦发生叛乱，最珍贵的就是时间。</p>
所以，梁珤不能动。</p>
朱祁钰反复琢磨，他认为杀他最好的地方，就是奉天殿回乾清宫的路上，以弓弩射杀。</p>
可宫中无关人等都被清理出去了。</p>
轮值的禁卫，也都是宋伟、李瑾等人，昨晚朱祁钰下令，禁止带火器、弓弩入宫，就是谨防不测。</p>
可陈循今天太反常了，处处和朕作对？逼朕动手？</p>
还是他在回去的路上，布置好了弓弩手，要取朕的性命？</p>
朱祁钰举棋不定。</p>
“皇爷，明日您多设御辇，让人不知道您究竟乘坐哪一顶。”</p>
冯孝压低声音道：“今天，奴婢乘坐御辇回去！”</p>
朱祁钰深深看了他一眼。</p>
冯孝不敢直接跪下，怕惊动朝臣，急声道：“皇爷，您才是奴婢们的天，奴婢可以死，您不能！再说了，奴婢命硬，死不了的！求皇爷给奴婢效忠您的机会！”</p>
朱祁钰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动容，缓缓点头：“冯孝，你的忠义，朕永远不会忘记！”</p>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p>
冯孝退后两步，神情坚定：“皇爷，朝堂上不便多话，奴婢先行告退。”</p>
朱祁钰深深看了他一眼，希望不会吧。</p>
这时，范广闻圣旨而至。</p>
步入奉天殿，趴伏在殿中央：“臣范广恭请圣安！”</p>
“朕安。”</p>
朱祁钰动动手指：“把穆少卿所奏的奏章给他看看吧。”</p>
范广看了一眼，脸色瞬变，惊呼道：“请陛下明察，臣绝对不敢偷盗、私藏里库宝物啊！请陛下明察啊！”</p>
“爱卿勿急，朕是信你的，就如朕相信首辅的儿子陈英一样，你们都是懂事的人，怎么会做如此蠢事呢？”</p>
“朕不信！”</p>
“就算里库真是你们偷盗的，也绝不敢光明正大的拿出来！”</p>
“必是有居心叵测之人，在中间挑拨离间！一定是！”</p>
朱祁钰咬牙道。</p>
陈循乐了，看吧，你为了救范广，也得救我儿子！</p>
“老臣以为，陛下所言甚是！”</p>
陈循跪在地上：“宁远伯乃明理之人，如何不知私用里库宝物之大罪？”</p>
“但如今满城风雨，老臣以为应该将宁远伯交给大理寺严查，方能还宁远伯清白，也能安天下人之心！”</p>
范广脸色煞白，还在懵逼状态。</p>
“首辅所言甚是，便和陈英一起，由朕来亲自查吧。”朱祁钰淡淡道。</p>
范广在身边，他反而更安全。</p>
朕不死，没人敢率京营入宫造反的，京营士卒也不会同意啊。</p>
所以，范广无论在哪，京营都无忧。</p>
这就是朱祁钰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要想迎立朱见深，只有在路上设伏，以弓弩杀死皇帝，才有机会。</p>
否则，根本就没有二次夺门的机会！</p>
陈循的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呢？</p>
“陛下与宁远伯亲厚，天下皆知，若陛下来查，恐怕有袒护之名，就算还了宁远伯清白，也未必能让天下人信服！倘若陛下不信大理寺，可交由三司会审！”陈循这是要整死范广的节奏啊。</p>
上一次逼得范广女儿被休妻，儿子断了良配婚约，范广没妥协让步，这次竟想直接弄死他！</p>
“朕与你也亲厚，陈英也是朕来查的。”朱祁钰说出口就后悔了。</p>
别忘了，陈循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把陈英交给三司会审。</p>
因为三法司都是文官的势力，虽然未必卖陈循面子，但也要查个水落石出。陈英做没做过，他陈循还不知道吗？他不怕被查。</p>
但范广就不一样了，范广是不听话的新勋贵啊，不给他查实了，都对不起文武之分！</p>
“臣请陛下把陈英交给三司会审！若他有罪，老臣亲自动手，结果了他！”</p>
陈循顺杆往上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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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欠金主爸爸们两章加更，作者没忘呢。</p>
今天作者病还没好，脚疼缓解了，脑袋疼缓解了，但还是疼，头晕脑胀的，靠吃药忍着写的。闪筋的原因找到了，昨天跟小狗玩，把它玩急眼了，我就气得踢它一脚，还没踢到，把我脚筋闪到了……</p>
等作者病好了，就先还一章，剩下的一章再慢慢还，一定还的！</p>
加更也是大章，写感言的时候打算加更是五千字的，结果作者犯懒，不愿意拆章，干脆就写大章报答金主爸爸们吧，争取早点加更报答！</p>
废话不算钱哈，拜谢金主爸爸们！</p>
求订阅！</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