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良沉吟，曹吉祥肯定是皇爷派出来的，这个巡捕营，自然是皇爷的人，没必要喊打喊杀。</p>
“朝天宫还有其他路吗？”舒良问张忠。</p>
“这我哪知道？”</p>
张忠耸耸肩：“直接杀进去算了，几个地痞流氓罢了，能挡住你东厂之人？”</p>
“去告诉他们，东厂奉命办事，和曹公公是一路人！”舒良目光闪烁。</p>
他把番子撒出去，封锁朝天宫要道。</p>
若这群人再不识相，那就冲进去。</p>
……</p>
孟州接连捣毁四家当铺。</p>
都是京中的大当铺，收获颇丰。</p>
但在王记当铺中吃了瘪。</p>
这王记当铺掌柜、管事的全都被杀了，但当铺里空空如也，他还被人给围住了，让他把银子交出来。</p>
碰上黑吃黑了。</p>
“他娘的，向来都是老子吃人家的赃！哪有被堵门里的时候！”</p>
孟州率人冲出家丁封锁。</p>
结果连入几次当铺，都被人抢了先。</p>
次次都被家丁堵住。</p>
他意识到不妙了，这是有人设了套，让他往里面钻呢。</p>
对方是冲着东厂这身皮来的，他们抢了当铺，却不敢声张，所以需要东厂这杆大旗来帮他们顶缸，把黑吃黑的锅扣在东厂的头上。</p>
“老子真他娘的蠢！”</p>
孟州狠狠拍自己脑门一下，被人当枪使了，才回过味儿来。</p>
“校尉，怎么办？”周城担忧地问，他担忧自己的前程，好像赌错人了。</p>
“老子还想问你呢？别烦老子，让老子好好想想！”</p>
六七十号人看着孟州。</p>
过了好半天，孟州咬牙道：“拆分成小旗，十人一小旗，五小旗为一总旗。”</p>
“拆成两总旗，老子领一个总旗，在前面扫荡。”</p>
“后面一个总旗跟着老子，都脱了东厂衣服，等老子被家丁包围，你们快速掠过他们，沿着这条街找。”</p>
“这个陷阱布置得匆匆，往前面找，肯定能找出马脚来！”</p>
“另一个总旗，谁想当？”</p>
孟州这办法够笨的。</p>
“启禀校尉，标下想当！”周城想当总旗。</p>
却惹来一阵嘲笑声。</p>
连孟州也不看好他，后面这总旗虽没什么危险，但需要胆大心细，周城拍马屁行，能力他看不到。</p>
“标下当！”</p>
一道响亮的声音响起，走出一个有点罗圈腿的中年汉子，他马术很好，孟州知道。</p>
“叫什么？”</p>
“标下叫范青！”</p>
范青声音清朗，他说要当，却没收获周城的嘲笑声，反而有人说支持范大哥。</p>
“好，你来当！”</p>
孟州拍拍他的肩膀：“当官儿，就得拿出点能耐来，老子告诉你，若找不出人，老子就宰了你！但不必害怕，这些崽子敢不听你的，直接杀了！老子就要找到设套的王八蛋！”</p>
“标下能做到！”范青很自信。</p>
入东厂之前，他做过七年捕快，进入东厂他因为武艺高人一筹，很得人心。</p>
孟州懒得废话，迅速拆分队伍，他率领三十人为一总旗，继续被人牵着鼻子走。</p>
范青率一队脱掉东厂袍靴，把马存放在一地，让几个人看着。</p>
然后轻衣快行。</p>
追了几条街，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p>
一伙蒙面强人在当铺里黑吃黑，这伙人干净利落，权贵家丁根本不是对手，轻松解决。</p>
然后快速把东西运走，开始布置陷阱，等着孟州上钩。</p>
“快，派人去通知校尉！”范青压低声音道。</p>
孟州还在受窝囊气，次次被人堵住，东厂黑吃黑的名声不胫而走。</p>
“咋了？老子没让你当总旗，心情不顺？”孟州瞥了眼周城。</p>
“标下不敢。”周城无精打采。</p>
孟州撇嘴冷笑，此人小人一个，成不了气候，索性也懒得理他。</p>
终于，收到范青的线报。</p>
“他娘的！老子这口窝囊气如鲠在喉，终于轮到老子报复了！”</p>
孟州翻身上马：“兄弟们，跟老子冲！”</p>
他带出来二十几匹马，分给范青一半，但范青担心骑马扎眼，不利于抓人，就归孟州队了。</p>
范青尾衔而上，本来悄无声息的。</p>
但马蹄声惊动了这伙强人，他们立刻丢下银车，四散而逃。</p>
“他娘的！没带弓弩！”</p>
孟州在马背上大骂，但这大半夜的，有弓弩不也是乱射嘛。</p>
“范青，别抢东西，先抓人！”孟州马快，勒动缰绳，马蹄跃起，狠狠踢翻一个蒙面人。</p>
范青也不甘示弱，抓住几个蒙面人。</p>
“他娘的，有点手段啊！”孟州骂骂咧咧下马，把面罩摘下来，看样子都是练家子。</p>
“是镖师！”范青摸摸他们手中的老茧便判断出来。</p>
“哪个镖局的？敢他娘的抢东厂的东西，活腻味了！”孟州先一刀攮在他肚子上。</p>
他手法精湛，很折磨人却还不死。</p>
“说，老子没工夫跟你废话，老子就找你的东家，说出来，老子让你去治伤，还能保命。”</p>
孟州使劲一捅，那汉子痛得惨叫。</p>
“再深一点，就没救了，你死了，老子还能问别人，说不说？”孟州松开刀柄，让他的肚子撑着刀柄的重量，更加疼痛难忍。</p>
“兴隆镖局！”那汉子招了。</p>
孟州微微皱眉：“兴隆镖局，山西人开的？”</p>
那汉子点头。</p>
噗！</p>
刀尖穿过他的后背，他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孟州，不是说好放过我吗？</p>
“老子最讨厌不讲义气的家伙！”</p>
孟州抽出刀刃，挥挥手：“都杀了！跟老子走，去端了这个兴隆镖局的老窝！”</p>
噗噗噗！</p>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被抓住的七八个黑衣人都被杀了。</p>
“把东西收起来，留两个弟兄看守，其他人跟老子走！”</p>
孟州在京中生活有些年头了，对京中各势力有所耳闻，刚上马，便扭头问范青：“兴隆镖局的东家姓啥？”</p>
“回校尉的话，姓王。”范青做过捕快，对镖局诸事了如指掌。</p>
“哪个王？”</p>
“阳曲王氏！”</p>
阳曲是太原府治所。</p>
孟州皱眉：“范青，这王氏在京中最大的生意是什么？”</p>
范青一愣，恍然大悟：“当铺！”</p>
之前他进的几家当铺里，就有王家当铺。</p>
掌柜的、管事的都死了，他当时没多想，可现在回想起来，打劫当铺的兴隆镖局，就是王家的产业啊，这不是贼喊捉贼嘛！</p>
“他娘的，被个狗商贾给坑了！”</p>
孟州调转马头，喝问：“谁知道王家大宅？”</p>
东厂专门收保护赋，自然对京中商贾了如指掌，有一个叫赵开富的指出方向。</p>
孟州率人呼啸而去。</p>
马踏王家大宅。</p>
奇怪的是，王家府邸前平静似水，仿佛王家不是商贾，而是官邸，根本没有趁火打劫的家丁来叨扰。</p>
“校尉，不太对劲。”范青低语。</p>
“怕个鸟，冲进去！”</p>
孟州留人看马，提着刀翻墙进去，部下陆陆续续也翻进去。</p>
府内安宁，甚至还传来朗朗读书声。</p>
“他娘的，要是知道这是家商贾，老子还以为进了状元府呢！”</p>
孟州大喇喇往前走，有人进来，自然惊动了小厮。</p>
他杀性大发，见人就杀。</p>
一路杀进主厅。</p>
主厅之上，王家家主王师臣正在和工部左侍郎赵荣论诗手谈，相谈甚欢。</p>
当房门被踹开，看见一脸杀气的孟州，王师臣脸色一变。</p>
赵荣放下棋子，骤然爆喝：“何人敢叨扰老夫雅致？”</p>
赵荣身着官袍，不怒自威。</p>
孟州虽莽，却认得官袍，吓得跪在地上：“标下东厂侦察校尉孟州，给上官见礼！”</p>
若舒良在此，肯定一个耳光打死他。</p>
东厂番子，只跪皇爷，其他人配跪？</p>
但舒良主持东厂不久，东厂奴性未改。</p>
全因这些年皇帝自断臂膀，厂卫沦为文官玩物，所以孟州看见赵荣身穿正三品官袍，吓得不成样子。</p>
“东厂？侦察校尉？算个屁啊！”</p>
赵荣怒斥：“本官乃工部左侍郎赵荣，谁让你私闯民宅，公然杀人的？”</p>
孟州脸色急变，知道自己理亏。</p>
抢钱的事，若搬到朝堂上去，厂公肯定不会保他的。</p>
“启禀侍郎大人，标、标下奉命查抄商贾府邸……”孟州支支吾吾，全无杀戮时的英雄气，更像个奴才。</p>
“查抄商贾府邸？谁给你的指令？舒良吗？本官明日早朝，便要参舒良一本！”赵荣狐假虎威。</p>
其实心里怕得要死。</p>
他哪敢惹舒良啊，舒良正满世界抓他小辫子呢。</p>
因为他是太上皇的人，这个时候该装死才对。</p>
偏偏他又是李贤的人。</p>
而王家是晋商核心家族，这些年，晋商没少支持陈循，如今转而支持李贤。</p>
说白了，晋商如今是李贤的钱袋子。</p>
李贤担心王家被破门，所以请赵荣亲自坐镇，保住王家。</p>
但让李贤、赵荣没想到的是，王师臣更是个枭雄，借李贤的势黑吃黑，还把屎盆子扣在东厂头上，简直狗胆包天。</p>
“标下不敢，标下不敢！”</p>
孟州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p>
“你杀了几人？从实招来！”赵荣是老官油子，若直接放了孟州，孟州肯定会怀疑，所以得见血。</p>
区区一个侦察校尉，本官杀了，舒良又能如何？</p>
“标下没记！”</p>
孟州咬牙道：“请侍郎大人放标下一马，标下这就带人退出王家大宅，绝不再踏入一步！”</p>
“退出？杀了人，想退就退，你当国法何在？”</p>
赵荣呵斥：“你叫孟州，本官记住你了，你的名字会出现在奏章之上，是死是活便有大理寺审判吧！滚吧！”</p>
他无视王师臣的眼色，摆足了官架子！</p>
因为他不知道，王师臣派人在外面黑吃黑，黑了不少银子不说，还往东厂头上扣屎盆子。</p>
王师臣想说话，却被赵荣摆摆手，不让他说。</p>
孟州一听，心中一股怒火直冲云霄，却不敢发作。</p>
硬着头皮解释：“请侍郎大人听标下解释……”</p>
“本官不听，你要解释，去跟大理寺解释吧，滚出去！”赵荣压根就没把孟州放在眼里。</p>
东厂的侦察校尉，和朝堂堂堂正三品官员比起来，差的实在太远了。</p>
“标下……”孟州还想说。</p>
“闭嘴，滚！”</p>
赵荣厉喝，见孟州不走，看向王师臣：“王兄，让你的家丁把他赶出去！”</p>
王师臣坐蜡了。</p>
赵荣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啊。</p>
之前他给赵荣使眼色，其实是想让赵荣说句软和话，他好用钱拉拢孟州。</p>
反正外面兵荒马乱的，钱有多是，大不了分孟州一份，和气生财嘛。</p>
可赵荣非摆官架子，把后路给堵死了。</p>
按照他原本的构想。</p>
等天一亮，九门提督府出来维持秩序，就尘埃落定了，到时候他再跟李贤摊牌，李贤是他的靠山，只能捏着鼻子帮他顶雷，大不了分李贤一点小钱。</p>
可孟州的乱入，打乱了他的算盘。</p>
这个人，必须死！</p>
王师臣有枭雄之资，挥挥手，让家丁个眼色，让人直接弄死孟州。</p>
“啊！”</p>
孟州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当四个家丁靠近他时，一道冰冷的感觉从背后袭来，刺痛感传来，他下意识趴在地上，扭头看见刀上染着血，就差一点，就弄死他了。</p>
他身体向前一滚，顺势抽出腰刀，借力一劈，劈翻了一个家丁。</p>
“为何要杀我？”</p>
孟州身体一跃，一刀劈中那家丁手腕，匕首掉在地上。</p>
他指着匕首，瞪着赵荣。</p>
赵荣也懵了，看向王师臣。</p>
“误、误会吧。”</p>
王师臣脸色尴尬，暗骂那家丁做事不利落，真是一群废物！</p>
“误会？”</p>
“老子看你们就是一伙的！想杀老子！”</p>
“你堂堂侍郎，勾结商贾，杀东厂校尉！”</p>
“老子要去陛下面前告你的状！”</p>
孟州眼睛通红：“都杀！人都杀了！”</p>
“孟校尉冷静。”赵荣变了脸色。</p>
他搞不清楚，王师臣为何要动手杀人，没看见你的家丁，在人间面前屁都不是吗？怎么还蠢得杀人？</p>
“冷静个屁！”</p>
“赵荣，老子记住你！”</p>
“老子这就向厂公禀报，老子怀疑你和他勾连，意图不轨！”</p>
孟州狞笑，谁还不会栽赃陷害来着。</p>
“范青！杀！”孟州下令。</p>
范青不敢违背，带着人大开杀戒。</p>
听到惨叫声，王师臣没想到孟州做事如此果断，他的家人啊！</p>
啪！</p>
孟州忽然一个耳光打在王师臣的脸上：“说，为何抢夺当铺后，嫁祸给东厂？说！”</p>
“啊？”赵荣吃了一惊，心思电转，瞬间明白了王师臣为何要杀孟州。</p>
他指着王师臣：“你，你怎么敢啊！”</p>
“赵大人，别听这小子胡言乱语啊，在下冤枉啊！”</p>
王师臣哭嚎：“冤枉啊，在下什么都没做，祸从天上来啊！”</p>
他打死也不承认。</p>
啪！</p>
孟州又狠狠一个耳光抽在王师臣的脸上：“冤枉？进了东厂诏狱，你他娘的就不冤枉了！”</p>
王师臣嘴角流血，高呼冤枉。</p>
而这时，范青押着十几个人进入主厅。</p>
王师臣又惊喜又后悔，他的家人没死，但孟州显然不会放过他的家人！</p>
“赵大人，你要参标下一本，标下也要向陛下告你的状！”</p>
孟州指着王师臣：“他，派他手下的镖局，戴着面罩扮做强人打劫当铺，然后嫁祸给东厂！”</p>
“你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啊？赵大人！”</p>
孟州豁出去了。</p>
他也看透了，就算他继续退让，王师臣也要杀他，与其被杀，不如先下手为强。</p>
咕噜！</p>
赵荣吞了口口水，他没想到，居然被王师臣给坑了！</p>
李贤那傻瓜，被王师臣卖了，还给他数钱呢！</p>
反倒把本官搭进来了！</p>
“孟校尉，此事尚需调查，不如坐下好好商量一番。”赵荣强挤出一抹笑容。</p>
孟州微微震惊，没想到堂堂工部左侍郎居然会向他低头。</p>
原来，那如巨人一般的文官，也有怕的时候嘛。</p>
“跪下，求我！”孟州舔了舔嘴唇，有些兴奋。</p>
“你说什么？求你？”</p>
赵荣瞪大了眼睛，怒极反笑：“本官堂堂左侍郎，你不过区区一个侦察校尉，给本官提鞋都不配的玩意儿，居然让本官跪下求你？你疯了吧！”</p>
“赵大人，您说得对呀，我就是一个小小的校尉，给您提鞋都不配。但是，您的命却攥在我的手里！”</p>
孟州狞笑：“本校尉也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跪下，求我。”</p>
“你、你！”</p>
赵荣气得浑身发抖。</p>
“本校尉最后说一遍，跪下，求我！”</p>
赵荣拂袖而去：“好，你去告吧！本官等着！”</p>
让他给孟州跪下，不如让他去死！</p>
“赵大人，倘若王师臣说，是您一手策划的呢？”孟州忽然一指王师臣的一个妾室。</p>
惨叫声传来，那妾室被一刀毙命。</p>
赵荣身体一颤，慢慢转过身来。</p>
他看着孟州，真心低估了这个小小的校尉，他不止勇猛，还有脑子，只是性格有些疯。</p>
孟州朝他笑了，笑容充满恶意。</p>
手指头一指。</p>
“啊！”</p>
又一个妾室被杀死，王师臣脸色惨白，他担心孟州下一个指的是他的儿子！</p>
噗通！</p>
赵荣缓缓跪在地上，堂堂工部左侍郎的尊严，文人的尊严，进士的尊严，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p>
他非常清楚一件事，若孟州去陛下面前告，陛下会立刻诛他九族！</p>
因为他叫赵荣！</p>
他是太上皇的人！</p>
因此，就够了！</p>
他万分后悔，就不该出现在王师臣的家里！该死的王师臣，为什么非要出去抢钱，抢钱也就罢了，为什么栽赃给东厂！</p>
你想死，不要拉着我们一起死啊！</p>
“赵大人，您万金之躯，怎么给我一个小小的校尉跪下了呢？”孟州声音刻意模仿赵荣，惹得哄堂大笑。</p>
赵荣绝望地闭上眼睛。</p>
“您不会是做贼心虚，真的和王师臣是一伙的吧！赵大人！”孟州直接栽赃嫁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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