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仙姑(2 / 2)

蓬刀人 陈叔夜 5675 字 2020-12-07

她打个酒嗝,问道:“傅提点还爱看戏?”

“赶上端午,莲花棚新演的话本子,说是西湖边上有个白衣小娘子,自称白仙姑,喜欢撑伞去苏堤边转悠,可巧跟穷书生擦肩而过,糊里糊涂就爱上了,谁知误喝雄黄酒后现出原形,竟是白蛇成精。”

“书生怕了?”

“妖孽变相,无双艳鬼,哪个男人不怕,又有哪个男人不爱?”

谢皎很久没去莲花棚,笑道:“过来人。”

“惋惜而已。”他道,“越是那爱干净的,往往最后堕泥最深,挣扎不过适得其反。”

她解下腰间的黑底浅金宝相花香囊,敞口倾倒在浅碟中,傅提点初时以为是肉干,然则香料混合酒气,一股摄人心魄的奇氛顿时弥散开来。

小仙姑双目融冰,趴在碟前深嗅,如狸猫临水。

——不多时,脸上狰狞的青筋悉数消退。

“如你所见,雄黄酒和解酒丹都在华无咎手中,而我不想现原形。”谢皎终于正色道。

“小人善用毒,真是上不得台面,”傅提点五十步笑百步道,“你拿什么和我换?”

“属下谢皎,欲助傅提点独掌皇城司,”她离桌躬身一拜,“不逾半月,蔡京必出都堂,再不会威胁到三大王,这就是我的投名状。”

傅提点知道谢皎来历,自然不会忘记七年前甜水巷是谁放火烧家,他试探再三,以为小狐狸尚且蒙在鼓里,于是放下心来,也算掌握了对方一个死门。

华无咎当然要除,所有觊觎高位的人都该除,以此要挟求进的人更该死,窝里斗正好,提点官乐见其成,借刀杀人手不染血向来是皇城司一脉相承的作风。

“白蛇末了被书生砍作七八段下酒,金风玉露一相逢,点到即止,聪明人可千万别学她。”

傅提点大手一招,叫来小厮付账,付罢施施然出店,口舌滴酒未沾。

谢皎缓缓收纳翻涌气劲,又倒了浅浅一碟子千日春,这回再喝并没有变化出夜叉恶相。

只要心绪平稳,不杀人时,她可以自如地催动心火,好比火中莲,越烧越清凉,唯独无药轻易变不回来,不过是面相骇人而已。

明珠浸酒,眼中潋滟流转,自己却毫无察觉。

华无咎从二楼下来时,就见她这副模样,目光没有力道,不似平常狡猾算计。

勾当官拧眉,随即自警地按平了眉心,问道:“他信了?”

华无咎坐在她对面,张扇驱赶福寿竹小间内浓浓汤汤的香酒气。

谢皎没答,一颗乌黑脑袋搁在臂弯里,连嗝了好几声。

“杜康投胎,太白再世?”他收扇敲她脑袋,嗤笑道,“大言不惭。”

谢皎抬头,糊涂搡他一把,华无咎岿然不动。

往常她的确千杯不醉,天冷无衣时只靠野酒驱寒,一路跌跌撞撞活过来,早就泡成了酒葫芦。

今天偏不凑巧,这千日春里混杂了黑沉香屑,谢皎久病成疴,此躯养成依赖,接触到两大救命物件自然欢喜的要命,待提点官走后,心智一时松懈,脑子便化成了一锅泥豆腐,小火炖得正好,嘟嘟沸着泡。

香酥惑人。

“你听,”谢皎晃了晃两只酒坛,特意附耳以示自己坦诚相待,“没酒啦。”

他避开那软刀子似的两眼,问道:“还想要?”

“连口酒都舍不得,亏我被人兜心踹一脚!”

“护心镜碎了?”

她摆了摆手,笑嘻嘻道:“当掉了,好值钱的东西!”

“赎回来。”

“你让我赎我就赎,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她一掌拍在案上,两颊酡红,瞪成个长毛猢狲样。

华无咎故意说些缠绊的话,试探她以取乐。

“黑沉香和酒不可共有,要命还是要酒?”

“我是聪明人……”

谢皎掰手指思考,半天没算出个子丑寅卯,一掌数出六指,于是丝丝吐信道——

“你有酒,还有黑沉香,当然是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