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指鬘(2 / 2)

蓬刀人 陈叔夜 5812 字 2020-12-07

陆畸人扯下红绳摩罗像,双手呵腰奉上。

木像拇指大小,三头六臂趺坐,面目阴惨,脖颈绕一环人指缨络,细密如穗,可谓巧夺天工。

华无咎奇道:“是魔?”

陆畸人抬头道:“是佛。”

“杀人取指能成佛,照此一说,我也是个活菩萨。”

勾当官嗅道。

……

……

“敢炸六鹤堂,晏探花也忒嚣张了!”邻桌拍案道,“茂德帝姬已为人妇,他竟不怕御史台参么!”

“情关情关,闯过去才能天高地阔,闯不过便没富贵命。”

酒客抖开东京小报,指点江山道:“探花郎少年才俊,庙堂由得他闯,嚣张也自有其本事。何况蔡太师活该。”

“茂德帝姬竟比李师师还好看?”闲汉半信半疑。

“不如你也去相宅门前守一晚,与探花郎作个伴?”酒客噱笑,忽扬掌示警,“呔!”

小贼青衫木屐,背诸人而坐,闻言反身狼顾,现出一张笑嘻嘻的粉白脸。

她丢下小报,歉声道:“一时手快。”

陆畸人站直腰,华无咎将摩罗指像还他,恰巧没对上那张脸。

“非香非臭,我不曾闻过这种木料。”勾当官道。

“鬼市捞的玩意儿,说是滇南古木,”陆畸人抬臂系绳,“谢察子瞧见喜欢,不过旧物不值当送,小人说好再给她捞个大的。”

华无咎心口烦恶道:“本官眼里容不得砂子,皇城司岂是你们兜搭的地方。”

“小人明白。”陆畸人惶恐叩首。

勾当官起身拿伞,后背冷汗淋漓,想是风雨夜着凉。

一条虫钻进腔子吃穿心肺,把他从头吃到脚,只剩一具麻酥酥的空壳。

“往后莫替谢察子送信。”

话罢,橘红衫男子拔足而走,搅乱茶汤烟淖。

陆畸人弯腰半晌,这才慢抬起头。

“也是个乱喝酸的,”他嘿笑落座,举筷唱道,“人间有味俱尝遍,只许江梅一点酸。”

摩罗像滑出衣襟,陆畸人掖回去道:“广府香客竟不识滇南蛊木,勾当官,阎王拦不住该死的鬼,全赖你技不如人。”

狸花猫踱来,酿呜蹭腿不休,他夹一块白鱼,倒金片茶水左右冲洗,洗掉鱼汤辣子,甩丢地上道:“嗟,来食!”

花猫伸舌果腹,盏茶功夫蹬长了腿,一动不动僵卧在桌脚。

雷疲雨霁,夏云多奇峰。

及至人间秀楼外,华无咎远眺,焦墨云烟随风逐流,直在翻云覆雨手中揉圆搓扁,是个潦草浅薄的命数,说走便走,不留一丝情分。

“三大王一旦回神,便会下令清查蔡京留在皇城司的暗桩,”华无咎默道,“傅宗卿侍蔡有如亲父,必无翻身之地,此人亦会被连根拔起。”

思虑底定,勾当官一路摇扇,径往录事巷去。

近来流民奔窜至开封府,京郊混乱难安,巡街卒子倍胜以往,寻花问柳者如常。

花乃桃花,柳为菀柳。

桃李之争落幕,菀柳阁鸡犬升天,桃花源门可罗雀。

“华勾当!”龟公翻仆过来喜道,“自打开春,爹可有日子没来了。”

桃花源粉帘绣户,华无咎挑帘跨进门首,道:“皇司事忙。孝官,你娘闹了没有?”

“爹也知道,娘她性子烈,昨儿输给李行首已是万般窝囊,我好汤好饭侍候着,端怕娘犯心口痛。”

那小厮今年十四五岁,生得清秀,引他穿过重帘,伶牙利嘴道:“爹这一来,她什么病都溜去爪洼国喽!”

华无咎叮嘱:“李师师得罪不起,你瞧着些,莫让她冲撞贵人。”

“李行首好脾性,娘寻不到由头顶撞。”孝官叩门喊道,“娘,娘你老人家醒了么?”

深门闺房里劈啪碎响,孝官惊推入内,不禁哎哟直叫唤。

“小混毬子,哪个是你老人家!”

“我若不来,谁能治你疯病!”华无咎拧眉径入,“早讲过黑沉香别用太狠,纵能忘忧止痛,一旦成瘾,福泽衰竭,十年寿数已是奢求。只输这场,当真输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