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不害(1 / 2)

蓬刀人 陈叔夜 4605 字 2020-12-07

谢皎屈指,隔空冲他额头叩弹,徐覆罗哎哟一声抱头装痛。她大步出了卷帘门首,没留神踢着一对小东西,约莫十来岁,两只猴大抱小蹲在门旁。

徐覆罗油纸一卷,匆匆包了猪蹄,朝她邀功卖弄道:“小麻子说他脏,不敢带妹妹进门,药舍没果子,只来及喂他吃一盏茯苓凉汤。”

北方战酣,京畿流民日多。蓬头稚子面黄肌瘦,俱是粗灰麻衣,芒鞋磨破,足底黄土厚尘,小的歪睡在大的怀里,显是远涉而来累昏了。

谢皎踢了踢大的,贫子抱妹,二人噤若寒蝉缩成一团。

她道:“喂,喂,外头天黑要下露水,带她进去啊。”贫子睁眼道:“我害怕。”谢皎又道:“有名姓没有?”贫子哼哼唧唧道:“姓吕,双口吕,不叫小麻子。”谢皎道:“那好,吕不害,进去。”

院中左一株无花果,右一棵白石榴,无花果早吃没了,石榴皮厚尚未长成。她四顾无食,劈手夺了徐覆罗捧中油纸包酱猪蹄,朝那贫子道:“进去就能活,还有肉吃,你敢不敢,怕不怕?”

贫子揽住妹妹手腕,目光游移不定,乞乞缩缩道:“真的?”

谢皎不语,酱猪蹄抛入堂内,纸包散落,滚了一地灰,横臂拦住咧嘴心疼的徐覆罗。贫子咬牙,强撑两只芦柴棒,受辱亦不敢言,一步一寸慢慢驮人捱进去,好险没吃一嘴泥。

“杀人了,观音大士救我狗命!呸,救我小命!”

贾真言两眉焦黑,端一锅粥嗷嗷乱叫,撒蹄子遁出伙房。花刺挥刀紧追在后,堂内不见谢皎,气要将他剁了炖了,并且一定加满胡椒辣子,烧最旺的火,用最好的柴。

“小兄弟,这不能吃,吃了要生病。”贾神医急中生智,搁下铁锅捡起酱猪蹄,抓他作盾挡在身前,望闻问切道,“你叫什么,贾大夫倒胡麻粥给你喝,一碗包治百病!”

贫子呆望他半晌,睁大眼答道:“……吕不害。”

晚风爽籁,汴河柳绞缠,薄云万迭,霞光映带,人世活鲜鲜的痛快。谢皎转臂活动上肢,沿河信步游走,徐覆罗咋舌道:“折辱一个小孩子,竟不嫌臊得慌!你这把年纪,这等身份,何必以大欺小?”

谢皎道:“谁的猪蹄?”徐覆罗大指对鼻,气昂昂道:“我的!”谢皎指骨顶住刀镡,又问道:“谁的?”徐覆罗蔫头耷脑,右掌朝她稍稍,答道:“你的。”

行至人间秀,斗大匾额,客源隆沛,闲汉停车卸米,热闹之极,俨然叫板樊楼。瓦光照霞如铁水熔熔,她这才记起此地原叫铁屑楼,白云走马,乃其初露锋芒之处。

徐覆罗道:“这家店名声似乎不错,南北菜色齐备,你我对半,几时入内吃吃看?”

谢皎避而不答,喃喃思索道:“几月前似乎也救过一个小跛子,这么高,这么瘦,不知如今死了也未……”

转念一想,蝼蚁命贱,苟活之难,想也活不下来,还是死了的好。

水色金红,清凉惬意,河中船叫卖莲藕。饮光头顶荷叶,巧坐河边濯足,正与无智争抢功德布施,险一头栽水里,无智扯拽,将他从鬼门关拖回半只脚。

荷叶沉浮,顺流漂远,瘦小莲蓬干枯遽老。

饮光谢皎相距两臂,上下咫尺,各隐视角余裕不见。

无智怒道:“皮痒了不是?你去投水,功德尽归我名下,一分一厘都不给你!”

船家嘎吱摇浆,饮光后怕,脑中嗡嗡作响,紧抓那三文铜钱护身手串,腿一软跌坐在岸,身影尽没河堤之下。

谢皎捏了捏荷袋,摸出六枚大钱,嗳道:“下次你我对半,这次么,先记你账上。”

“扔猪蹄是好汉,下饭馆就孬种,你当我那份例都是大风刮来,不要出一分钱血汗的?”徐覆罗大发牢骚,“夏税将将收完,米麦便宜,请你喝一碗稀粥倒是不在话下。”

谢皎讪讪走远,他紧几步追将上去,哼道:“谢三你这人忒怪,好时肝胆相照,能为死人捱鞭子,当真坏起来,只怕皇城司谁也没有你坏。”

“我还不是白吃一顿鞭子,他把我当马驯,半分情面不留,务请徐大人替我报仇,将辽人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