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雨零(1 / 2)

蓬刀人 陈叔夜 4470 字 2020-12-07

风雨起时,孝官兀自打着瞌睡。

白雷喀嚓劈断院中一棵瘦桃树,他在梦中骇叫,还没惊醒便下意识捂嘴,模糊往娼寮偷瞟一眼,绣帘溢出融融暖光。

“好险,爹没走,不枉我被小叫花子咬下一块肉。”

花信已过,楼里遍处桃夭,枝头小绢拢成细骨朵,偏要留住春色,似闺房而非娼寮。

桃花粉灯悬挂,锦屏昏黄,成双剪影叫人安心。于是孝官换个姿势,窝坐小凳,继续流哈喇子。

“我想清楚了,你若无心我便休,也不枉当初鱼水一场。”

薛灼灼轻拍小扇。

“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枕边绮语,镜花水月,你一并忘干净吧。”

华无咎道:“你落风尘几年了?”

她一愣,自噱道:“整整七年,二十有三。怎么,嫌我老?”

他摇头谈道:“七年前的小青倌,如今竟与李师师齐名,这一番风吹雨打,连我也不再年少。”

“少时莽撞,不愿穿葱绿贱服,浑身上下全没半个口袋,事事与鸨母相忤,为此挨了不少打骂。偏你鬼迷心窍一般,翻了桃花罗衫的牌子,”薛灼灼被他逗笑,顾盼生姿,眼中映出摇曳烛心,“若非那夜救我性命,眼下我该是恨你的。”

“桃色近红,满楼青葱里,独你明亮如火。”

“你啊,叶公好龙,”薛灼灼玲珑心思,舒腰后倚,仰身游目粉帘之上的黝黑梁井,“漂亮女人爱说谎话,你总不信,非要自欺欺人,这才教我骗钱又骗心,是你自找,赖不得我。”

二人倏静。

华无咎道:“不赖你。”

“没什么好说的,你我当初别无选择,都曾见过对方最不堪的一面。把柄伤人,你恨毒了我,我也恨毒了你。风月场里钱是爷,对得住,对不住,给够钱就无怨言。言尽于此,你还留着作甚,不走难道想过夜?”

她卧倒在层层叠叠的绣褥里,闭眼听他道:“往后少使意气,你年纪不小了,该为自己考虑一条退路,李师师背后之人……远非你能测度。”

他搜肠刮肚,竟是无话可说,“珍重。”

“你要记得,是我先不要你。”

薛灼灼背过身道。

华无咎喊道:“来人!”察子应呼而入,推起轮椅离开桃花源。出门后,二人抬轮,勾当官手扶栏轼,撑身坐进马车。

及至闺门关死,薛灼灼终于不再佯作清眠,撕扇恨声道:“混蛋,不给我考虑退路,是要替谁考虑?”捂眼低笑,流光零落,“薛灼灼啊薛灼灼,你还年轻漂亮,谁信他满嘴鬼话。再不知趣先放手,我便没脸没皮不是我了。”

雷雨涤荡如注,孝官奔拦华无咎车驾,一脚踏歪,竟被察子使鞘掼出丈远。

他自敏醒,长憋一口气逃回桃花源,裤腿满是泥汤,扒着门框错愕道:“桃姊,这——你和他是怎么了,真闹完啦?”

“小混毬,过来。”

她招手,孝官不疑有他,几步窜前去。薛灼灼两鬓潮热,猛地揽过他细弱的肩膀。

热泪噗通砸颈,孝官这才明白真算完了,僵手拍她脊背,她也顾不得这些,两肩抖颤,只想有个相依为命之人,好好哭一场作别。

“别哭,咱们再想办法,”孝官咬牙道,“不就是钱么,桃花源艳名远播,没了他,还能缺下一个不成。”

薛灼灼一僵,心道,是啊,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我总得自食其力,标个好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