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秋来水寒,也是鸭先知(2 / 2)

蓬刀人 陈叔夜 4419 字 2020-12-07

黄云厚积,穷蛇两步逼近舷边。谢皎点头致意,正要进乔屋,船身蓦地里一冲。她扶舷未倒,便闻耳边金钲大响,纲船预备过闸。

穷蛇扭头去扯缆绳,握持一端,吆喝一声,将另一端猛地掷向陆地。岸边的闸兵接过缆绳,拴上成排的老黄牛。

“晚夕潮势要涨,眼下这关头能开闸吗?”

一名闸兵颇有疑虑,另一人驱赶老牛,笑骂道:“关你鸟事?闸官说啦,应奉局的纲船,想几时走便几时走。等得急了,他还怨你吃空饷!”

两岸重岭叠起,大堰横在水中央。老牛俯首,脊背如刀,根根缆绳紧绷,拖了纲船往高处爬。

谢皎肃立静默,乍闻老牛呣一声长鸣。

穷蛇陡问:“你听见它说话吗?”

谢皎一愣,穷蛇沉沉道:“它说,走啊,走吧,我儿就在对岸。”

纲船爬上大堰,霍地一滑,在闸室中窜出十数丈。谢皎回头遥望,群牛默然远送,速化为小小几点。

抬升两闸后,最后一道闸门正在前方。潮闸高屋建瓴,水位比扬子江相差一丈,闸后便是泼天盖地的长江水。

“门前长江水,一去又一年!”水面巡检击锣大唱。

黄云乱走,头顶万注急流,谢皎夹在天水之间,只觉蚍蜉之身渺若微尘。

时辰逼暮,江潮前后相推,起得高,落得更远。横木闸门终于缓慢升起,雪浪拍岸,对面人声不闻。

水手各司其职,穷蛇拽上最后一根缆绳,转头冲将过来,冲谢皎大喊。

她两耳轰鸣,如蒙鼓里,看得穷蛇气急败坏,一脚将人踹向乔屋舱门。谢皎不备,几乎砸裂门板。

多宝捋把脸,凑过来,抓住穷蛇两耳吼道:“哥,不对劲!”

穷蛇道:“找个安稳地方!”

他生在三寸板,久居篷底眠,江河起落有如自己的一吸一呼。这口气尚未吸尽,纲船便如鲸口吞鱼,刺溜一下,滑入扬子江腹里。

火长持刀守舵,穷蛇箭步冲上前去。火长挥刀,多宝诈唬他道:“你想同归于尽么!”

穷蛇赤手夺刀,当啷往旁一丢,反手就掴火长一巴掌,掴得手背是血。

郑子虚急扯白脸,扶栏撞进舵室,打眼便见火长腮角破损,脖颈血迹淋漓。火长勉力站持,竟与穷蛇合力掌舵。己方水手虽能压守阵脚,但火长早先挂彩,比不得穷蛇那帮刺面的料匠戾气浑生。

“往南去,往南去啊!”

他火急火燎,好一通瞎指挥。船身仍旧充耳不闻,龙头径朝东南下游驶去了,势要出海访仙。

郑子虚拾起火长丢落的小刀,指人怒斥:“穷蛇,你敢劫船!”

“劫你娘个屁,”多宝一通臭骂,“运气不好,赶上汛潮了!”

湍波弥天,涛如白马,众人一个趔趄。乔屋里头,仇大将鼾声如雷。谢皎刚欲踏回舱房内,好一个没防备,直挺挺地朝前摔出一个筋斗。

老抱子徐覆罗晕头转向,从榻上翻身而起,惊呼道:“出事了?”

“没事。”

谢皎慢撑左膝,右手扶舱壁起身,她屈肘一视,肘尖破了块皮肉。

徐覆罗焦眉苦脸,杀鸡抹脖一般,横掌在脖颈处来回比划,怪道:“不是船,我说脖子。你给我讲真话,谁掐你脖子了?”

谢皎一怔,摸向脖颈淤痕,不紧不慢地浮出微笑,莫名说了一句话:

“别怕。江湖之远,没规矩,就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