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吟心念定,暗道既是妖邪,需得小心应对。焉知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既如此,是我唐突了。”她起手道,“敢问方才是先生出手相救吗?”
“是不是有什么要紧。”那人摇着扇子,优哉游哉道,“也没准你吉人天相,有神仙庇护。”
“……先生这话,是在夸自己了?”
“哪里哪里,我随口一说。敢问一句,你是否也迷路了?”
“是。”
“既如此,我看你女儿家孤身一人,多有些不安全。不然你我结伴而行,一同想法子出去,如何?”
他这模样,岑吟本就不喜欢。听了他这话之后,心内更加防备了。
“同行还是不必了吧。”她婉拒道,“我虽独自一个,却还不至于穷途末路。”
“怎么,你怕我?”
“有什么好怕的,我是个道士,妖邪厉鬼见得多了。虽不知你是人是鬼,但我以为你我并不同路,还是莫要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你我看似殊途,实则同归。不如一起走得好。”
这小子怎么回事?岑吟的嘴角抖了一下,听不出话里好坏是吗?
“阁下说话好生奇怪,你我又不知底细,为何非要与我同行?”她冷冷道,“莫不是你与这祠堂之人是一伙的,想捉了我去,给那些恶鬼当饭食?”
萧无常闻言,却忽然笑出声来。他在马背上将折扇收拢又张开,仍旧不急不缓地扇着。
“小姑娘——”
“贫道不叫小姑娘。”
“岑女冠,”萧无常改口道,“我且声明一下,我只是途径此地,与他们无甚关系。莫把我们混为一谈。”
“下来说话。我听得不清楚。”岑吟毫不客气地对他说,“如此居高临下,实在有些无礼。”
萧无常嗤笑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他本就侧坐在马背上,将手一撑便十分灵巧地落了下来。他梳着极高的马尾,上面缀着绕金丝的红绳,右侧鬓角垂落下一缕碎发,随着他的落地而微微摇晃。
岑吟后退一步,这才看清了他的样貌。此人清瘦而高挑,宽肩窄腰,瘦长脸,比自己高出半个头还多。除了那双眼睛外,与其他寻常之人并无区别。
“你是人是鬼?”她下意识地问。
“我?”萧无常看了看她,“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
“那你是什么?”岑吟当即追问。
“这嘛……可以晚些时候再说。”
“你当真与这祠堂无关?”
“我看起来,像个罪鬼?”萧无常挑眉。
岑吟暗道何止是像,说是他们的首领都不为过。若不是因为他说得信誓旦旦,自己已经要拔剑了。
“你知道这里的东西是罪鬼?”她谨慎道,“看来你很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略知一二。”萧无常点头,“我这人功利心重,不爱做无用功,自然做了些准备才来。”
岑吟心说这话讲得真实在……恐怕真是妖邪变化了,来哄骗自己的。
那人样貌生得可怕,眼眶里黑洞洞的,像两个黑窟窿一样。但他又分明看得见自己,显然并不是个没眼的瞎子。
岑吟决定先试一试他。
“……告诉我,这是何数?”她竖起三根手指道。
萧无常盯着她看了半晌。
“三。”
“这呢?”岑吟张开了五指。
“五。”
“那这个?”
“二。”
“还有这——”
“我不瞎。”
萧无常看着岑吟,岑吟也看着萧无常,两个人对视片刻,还是岑吟先移开了目光。
“你……不太对劲,看着有些不寻常。”她低声道。
“我的确不寻常。”萧无常答的倒诚恳,“不过,我也不是妖邪恶鬼。其实我多少有些名气,不然你猜一猜,我是何人?”
“我没有这个兴致。”岑吟冷淡地说,“有这个时间,不如想想法子怎么出去。”
“猜一猜嘛,又不会少块肉。”萧无常冲她笑嘻嘻道,“你好好想一想,说不定我是你听过的什么郎啊,什么君呢。”
岑吟闻言,便抬头去看他,心中暗道这是头什么狼俊?好像什么狼都不俊。
不过他这双眼睛,倒叫自己想起所记之事中,有一个传闻中人,与眼前这位男子十分相似。
在古城墙外徘徊……常出没于酒肆,无眼无舌,食人血肉为生。
“你该不会是薄命郎君吧?”岑吟忽然道。
唰啦一声,萧无常将折扇一收,轻轻敲了敲自己的下巴。
“薄命郎,薄命郎。心火炽,白骨凉。”他喃喃念道,“此生乱,彼生狂。诛心者,命不长。”
这几句词对他而言,似乎有些好笑。
“其实这薄命,原本是白面,意在称赞面如冠玉。传得久了,失了真,就成了薄命。”他笑道,“在下正是白面郎君,萧无常。”
他说这话时,颇有些得意洋洋,多少带了点卖弄的意思。谁知岑吟还是冷淡地看着他,仿佛见了一个看什么红火就贴什么的沽名钓誉之辈,那眼神中的防备,无端令他有些受伤。
“……你觉得我像不像?”
“不像。”岑吟摇头,“薄命郎君是妖邪,你身上邪气虽有,却与妖邪不同。薄命郎君早就销声匿迹了,你出现的有些突兀,实在像冒名顶替者。薄命郎君没有舌头。你有。”
“我昔日曾为妖邪不错,但如今我已不再是了。我此番过来……自有使命。另外……薄命郎君有舌头。”
“他有舌头?你这么笃定?”
“我就是薄命郎君!”萧无常吐出舌头道,“我有没有我还不知道吗!”
“我不信你,拿出证据来。”岑吟当即驳了回去,“就凭一条舌头,人人都有!”
“这我上哪给你找证据啊!你太难为人了!”
“少废话,没有证据,说出花来也无用!”
“我……你……他……”萧无常给她噎得说不出话,有些急了,“你让我证明我是我自己,这也太难做了!你是开封府的提审官吗!”
岑吟一见他气场变幻,二话不说立刻拔出剑来。但萧无常将手按在她手背上,又将剑推了回去。
“我真的是,”他恳切道,“我愿意向我八辈祖宗起誓,你说的那个郎君真的是我。否则我就下九幽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岑吟闻言,见他身手不凡,且双眼鬼气森森,又看他发了毒誓,犹豫半晌后,勉强松了口。
“……你当真是薄命郎?”她迟疑道。
“是白面郎。”萧无常纠正道,“如假包换。”
“……果然……”岑吟眉头一皱,“怪不得你不长眼睛。”
“谁不长眼睛!这不是眼睛!”萧无常指着自己的眼眶大怒,“我只是眼白泛黑而已!但此乃身份之象征!”
“眼白黑也就算了,可你连眼珠都没有。”岑吟瞟了他一眼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眼无珠?”
“我……”
萧无常给她气得七窍生烟,叉着腰歪头看她,牙齿咬得咯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