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吟倒也不怕他,但见他行为举止,又有了别的疑虑。
“你为什么……”她忽然上下指了指萧无常,“像个人?”
“你这话问的!我不像人!难道还像个猪吗!”萧无常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怒不可遏,“非要我一口把你吃了,你才信我是正主是吗?”
他这话说得急,岑吟听着却非常好笑,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萧无常见她笑了,先是愣了一下,无名火渐消,倒是不生气了,只是还有些不甘心。
“你这女人,”他愤愤不平道,“要不是看你生得好看,我非把你嚼碎吞了。”
“古书有言,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岑吟当即道,“我都没有笑话你是个妖邪呢。”
“仙师啊,这不是笑话你。”萧无常无奈道,“有功夫在此纠葛此事,不如先想想如何出去吧?”
这句仙师,语速缓慢,听着莫名耳熟。岑吟愣了半晌,猛地想起了什么。
“你是那个——是不是那个找我测字的——”
“是,就是我。还未来得及感谢。”萧无常拱手道,“托仙师的福,我的书童……已经找到了。”
岑吟刚想问他书童在何处,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那些罪鬼们……似乎发现了她的踪迹,已经朝着此处来了。
“那些东西要过来了……”岑吟立刻持起拂尘道,“萧……薄命郎,你……”
萧无常听得明白,她是想问自己到底是谁,又为何出现在此地,是否有法子对付那些罪鬼。不过眼下,他倒并不想立刻解释,不为别的,只是太麻烦了些。
“女冠,你可以信我。”他认真道,“总之我不会害你。我也不会害其他人。”
“此时不是信与不信的事。”岑吟示意他朝远处看,“而是你我能否活下来的事。”
萧无常点头表示赞同。他起手一挥,将身旁那匹马化成了小小一块肩饰,被他收在掌心,扣上左肩。接着他拍了拍衣衫,朝岑吟来时的方向看去。
“此地状况不妙,我们先回孽镜祠堂躲躲,再慢慢谈后续之事,如何?”他问。
“胡来!”岑吟立刻阻止,“我便是从那处来的,你是要把人头往罪鬼口里送吗?再说了哪里还有路能回去!”
萧无常抬手一指,岑吟转头去看,却见身后屋舍浮动起来,原是鬼打墙一般,片刻后竟然徐徐散去,现出了那远处祠堂。
“现在如何?”他问。
“这……”
岑吟犹豫了,心知他是有些手段的,当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但是她却不解这家伙为何非要回那凶险之地?
“萧先生,你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问。
“自然是丹药。”萧无常冲她一笑,“常言道,极险之地极安。何不一试呢?”
岑吟不肯,觉得此法不妙,需从长计议。但萧无常哪容她计议,已经摩拳擦掌,预备先下手为强。
“上来。”他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结实的手臂,“我抱着你走。”
岑吟觉得自己听错了,若是没错,那就是他疯了。
“你做梦!”她厉声喝道,“我是出家人!”
“不,你别多想。”萧无常急忙解释,“我与其他男人不一样——”
“是多个东西还是少个东西?”岑吟直截了当地问,“还是说……你是女子?”
“我不是女子……”萧无常一个头两个大,“这样说吧,我,不是寻常男子!你与我亲近,不损修行。”
“谁要与你亲近!”岑吟以为他轻薄自己,气得想拿拂尘打他,“薄命郎!真想不到你看着道貌岸然,居然是浮浪之辈!”
“不……不是这个意思……”
萧无常心知她误会了自己,眼看着那些罪鬼越来越近,显然来不及多说了。他叹了口气,把心一横,竟猛然冲到岑吟身旁,把她吓了一跳。
“女冠……得罪了。”
萧无常说着,一把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托在她膝盖下,竟将她横抱了起来,朝房上一跃。他速度极快,如疾风一般,瞬间便跃上了房顶,直朝拱门而去。
岑吟清修多年,满心都是男女授受不亲之礼,哪里遇到过这样不知轻重的男子,当即唬得脸都青了。
“放我下来!”她大怒,“无礼之人!”
“我说了,我非寻常人,与你近身,不会损你修行。”萧无常掂了掂她道,“哟,倒是有些分量。”
岑吟涨红了脸,愤而去推他的肩膀,谁知无论她怎么推搡挣扎,都撼动不了他分毫。她急了,也顾不得什么矜持,竟转头一口咬在萧无常肩膀上。
萧无常吃痛,便故意捏了一下她的腰。岑吟马上松开口,又气又急,想打他又使不上全力,只能大声呵斥。
“登徒子!”
“分明是柳下惠。”
“贼竖子!”
“我乃名门少爷。”
“萧氏匹夫!”岑吟骂道,“再不放我下来!我割了你的舌头!”
“你若有这本事,只管来。”
话音刚落,萧无常骤然一跃,正落在拱门之上。他抱着岑吟,转身回望,只见遥遥之处一片血红色。那些罪鬼显然看到了他们,正朝这边疾驰而来。
“可真是好气势啊。”他感叹道,“我朝之兵若有这般气势,何愁不能平那漠北之患。”
“你倒是关心天下之事!”岑吟挣扎不脱,愤怒地盯着他道,“道家常说无为而治,乃顺应天意,我朝帝王乃是神子,何须你来品评!”
“这话说得极是。毕竟我不在人间,已六百余年。”萧无常叹道,“罢了,如今看来,还是要优先解决这里的事再说。”
他说着,从拱门处跃下,朝另一侧回廊跑去。金光闪过后,他已带着岑吟来到一扇木质拉门前,见四周寂静无人,这才停下脚步,小心地放开了岑吟。
见她一下来便拔剑对着自己,萧无常觉得有些好笑。他不理会岑吟愤慨的神色,上前扯开那扇拉门,示意那女冠不要多问,先同自己入内躲避罪鬼。
“这地方能躲罪鬼?别哄人了!”岑吟哪里肯信,“我真是信了你的邪,这分明是你的诱骗之法,果然你有问题!”
“反正来都来了,你不信我,也没人可信不是吗?”萧无常笑道,“既来之,则安之。走吧,随我进去就是。”
岑吟虽半信半疑,但远处那涛涛红浪将至,也由不得她选择。两人快步进入后,萧无常便立刻回身将门关紧了。
“这里是……”
岑吟站在屋内,仰头向周围看。举目所见竟是一间内室,十分宽敞,三面皆立着巨大屏风,面前是一张榻,几乎占了半个屋子,左边放着漆器,右边摆着博古架。榻上置着一方几案,上面摆着烛台,文房四宝和摞好的三个竹简。
这似乎……是那教书先生的书房。
“这是那罪鬼之首的书房?”岑吟奇怪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如果说哪里最安全,那一定就是那位教书先生的房间了。”萧无常摆弄着屋内的玩物道,“他这里好东西不少啊。果然,这地方寻常必然是不许那些罪鬼进入的。”
“你是想说……中原人尊师重道,礼敬长者之故吗?”
“一部分原因是。”萧无常点头,“另一部分,是因为人都有私心。他显然在这里藏了贵重之物。若如此,他怎么会允许旁人踏入呢。”
岑吟暗道你还不是不请自来,登堂入室了。她白了萧无常一眼,仰头四处查看屋内景象,却也没见到什么特别之处。好物虽多,却都不算什么难得一见之物,还没有师傅庭院内的摆设多。
“这屏风倒是不错。”她听见萧无常在身后道,“你看那山水美人图,应当是幽朝工笔大家张险之的作品。若是珍品,那可是古董啊。”
他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欣赏画作?岑吟惊讶转头,果不其然见萧无常正站在一道屏风前,对那屏风上的画啧啧赞叹。
岑吟知道张险之。幽朝迄今已有千年,张险之为幽朝寂王时人,生而善画,史书留名。但可惜……
“可惜……如此善绘之人,却被幽寂王砍了双手,流放致死。”萧无常摇头道,“果然暴君终究是暴君。”
岑吟不知他为何作此感慨。但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股阴冷之气。隐约之间,还传来了阵阵鬼哭之声。
她立刻握紧了手中拂尘,转向房门,谨慎以待。
“……那些东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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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不冠带,主不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