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1 / 2)

铜壶滴漏,已三更天。

长安城里,深沉夜色中立着一座塔,共十三层。塔有八角,翘角飞檐下坠着铜铎,在风中摇摆。

人们便把这座塔称为十三层塔,也叫作朝凤塔。传说千年前曾有凤凰落在此地,为了纪念,后人便立了这座塔。

塔下是笼罩在黑暗中的国师府。

国师府不远处,是高低错落的小楼。

某座小二层楼的屋顶上,伫立着两个人影。

其中一位少年布衣束发,背着长条状的包裹。

包裹里是剑,一把很久没有出鞘的旧剑。

月光似水,流照青瓦白墙。

“你现在或许在想,我为什么一定要来国师府?”

少年凝望着那座沉默的塔,月光下,能看见他清秀的侧脸。

这是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因为足够好看。

这人自然是花见月,旁边是陪他前来的宴长临。

“你与国师府有渊源?”宴长临做出猜测。他脸色有些白,想要咳嗽。

屋顶风大,他内伤未愈,因此觉得有些冷。

花见月看了他一眼,走到上风口的位置。

宴长临诧异扭头,忽然想起白天时自己对花见月说过,讲经台上风大寒凉。

所以,对方记住了他受不得风?

“我有不得不来的理由,先师以前的交代。”花见月对宴长临一笑,打趣道,“有关生死大事,信不信?”

宴长临认真点头,就好像花见月说什么他都信一样。

花见月心头一跳,淡定地扭头继续看塔。

这还要由一件旧事说起。

小时候师父带他走遍天下很多地方,遇见过很多人,自然也见过许多古怪的奇人异士。

比如他曾在某座边陲小镇的梅树下,遇见一位双目尽瞎的算命先生在赏梅。

目不视物,如何赏梅?花见月很好奇,却没有问,只是给先生摘了一朵梅花。

先生笑说萍水相逢亦是有缘,今日你赠我一枝梅花,你二十岁风雨飘摇时,可来国师府,我送你一场机缘。

花见月听的懵懵懂懂,师父在一旁听见了,毫不客气地替花见月一口应了下来。

后来师父对他说,他快二十岁时命中有劫数,能得国师府一个承诺,说不定就把劫数挺过去了。

后来花见月再问这命劫的事,师父就冷哼一声:“我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才几个月大,别人都说你体弱气虚养不活,后来还不是养活了?老子才不信命!”

“我当初想着让你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不错,没想到你竟然有剑道的天赋,便教你学了剑。如今你算是我关门弟子——我的弟子,管它什么劳什子命劫,我也要和命争一争。”

师父临去前还惦记着这件事,特意交代花见月,如果某天他觉得命劫已至,可以试着去国师府。

“虽有旧怨,并非死仇,世上大约只有国师能护住你。”

洛城接二连三遇到杀手的时候,花见月想,是不是他所谓的命劫终于来临?

今日花见月回忆起师父说过的话,刚好他已经来了长安,于是决定顺便来一趟国师府。

但师父偏偏没有说过……假如来的时候,国师府自己就出了事,又该怎么办?

花见月叹了口气,取下背上的长剑:“我来的时机似乎不太巧。”

宴长临目光也落在那座高塔上。

确实不巧,因为来的有些迟。

老国师三年前开始闭关,一入道门深似海,不知去向,连光墟之主亲至都没有找到他。

而且此刻的国师府,恐怕已经成了一处有去无回的绝地。

那院墙巍峨洒下阴影,没有月光照耀的地方,处处是杀机。

没人知道国师府内发生了什么事,但府中有危险,宴长临能察觉,花见月也同样。

他们都意识到,今夜绝不是进国师府的好时机。

花见月抱着剑,定定的看了一会儿那十三层塔,最后回头:“走吧。”

既知不妥,何必涉险?花见月没有非去不可的好奇心。

长安城里秘密很多,事事都好奇,死的太快。

他转身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什么,屏息凝神,跃下房顶,顺着偏僻清冷的小巷往城外走,步伐越来越快。

宴长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在穿过第五条街的时候,低低叹了一声:“来不及,有人跟上来了。”

长街上,花见月停下脚步。

花见月长得好看,又常常眉眼带笑,总是让宴长临想到柔和的春风。

而此刻他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显得有些冷。

虽然也一样好看就是……危机时刻,宴长临有点跑神。

街角悬挂的酒旗猎猎飞舞,灯笼左右摇摆,青石板上影子晃动,惹人心慌。

长安今夜风大,果然不是好兆头。

花见月解下缠剑的旧布,对着看似空无一人的长街,语气不紧不慢:“敢问阁下自何处来?”

是来自国师府?他与宴长临刚刚夜观十三层塔时,惊扰了国师府里的危险人物?

亦或是……从洛城一路追来的小院杀手?

一派寂静,无人应答。

四周安静的奇怪,明明有风呼啸而过,却连一丝声音都听不到,好像万物在演一场无声怪戏。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且花见月不喜欢这种诡异的安静。

于是花见月握住剑柄。

手心触感冰凉,有些陌生。花见月心想,他有多久没有用过这把剑了?

一年?两年?

手生了啊——

长剑出鞘。

空中划出一道璨白的光辉,照亮四下无人的长街。一刹那间,连青瓦白墙上的斑驳纹路都清晰可见。

剑芒犹如星辰流火,自夜空坠落!

很美的剑,和它的主人一样。

剑出那一瞬,宴长临踏出一步,挡在花见月身后,抬手在空中轻轻画了个圆,阴阳鱼的虚影凭空浮现。

在花见月出剑的刹那,空中斜斜刺来无数道金线,在二人身后交汇成可怖的天罗地网,却在撞上阴阳鱼的那一刻溃散成金色星光。

花见月余光看了宴长临一眼。

他知道宴长临还在失忆,有内伤在身,发挥不出全力。可他出手依旧快狠准,果然不是一般人。

幸好这人现在是同伴而非对手,花见月想着,放松了一些。

没有后顾之忧,他出剑可以更从容不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