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别离(2 / 2)

婧云抱了两件大氅,将一件递给在廊下值守的叔雍,轻声道:“雍大哥,夜里凉,当心身子。”

“多谢!”叔雍一贯沉默寡言。

婧云轻轻推开寝殿的门,将另一件大氅披在熟睡的夫差身上,又悄然退出殿外。

“殿下怎么样了?”叔雍关切地问道。

“睡着,瞧模样,仍未平复。”婧云叹息道。

“殿下与夫人感情深厚,恐怕一时半会不能走出。不过,他能睡会儿,多少让人放心些。”叔雍看到婧云眼眶肿胀乌青,轻声道:“这几天,你也辛苦,去睡吧,殿下这儿有我呢。”

婧云也是累极,对叔雍道:“嗯,就在西偏殿的小阁,有事叫我。”

“快去吧。”叔雍道。

“井察子说,下半夜他来替。”

“无妨,他是夫人的护卫将军,夫人出事,他很悲伤。这几日没合过眼,就让他歇会儿吧。”叔雍轻轻地道。

这一觉,夫差整整睡了八个时辰,待他醒来时,日上三竿。夫差伸展发僵的躯肢,他看到身上披着的氅衣,心中涌起一丝暖意。就在这时,婧云进殿,将盛着热水的铜盆、棉巾搁在几案上,看到夫差,亦并未多言,放下东西悄然退到殿外。

夫差站起身,走到几案前,拿起棉巾浸入热水中,拧干,数日来,头一回仔细地擦洗着脸。洗净脸上的灰垢,虽说依然神情中透着悲切,但精神好了些。他抬头望向季子,情绪不似先前激动,想必,夫差已经接受了季子离去的事实。

青洛端着食盒进殿,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轻唤道:“殿下,该用膳了。”

“嗯。”夫差应了一声,习惯性地又添了一副银筷银碗。当他发觉位子上空荡荡时,才知觉,季子与他天人永隔。夫差不由自主地望向床榻,痴痴凝望着,久久不能回神。

婧云与青洛心慌极了,她们深怕太子一伤心,又不吃不喝!

夫差终于明白,从此他只能独自用膳。他看看心思惶然不安的婢女,轻轻吩咐道:“盛碗粥吧。”

“哎!”婧云赶忙给他盛好,又硬着头皮劝道:“太子殿下,这是奴婢新做的素陷团,您尝尝?”这是婧云用薄薄的面皮包裹切碎木耳、笋丝、和蕨菜芽,清素不腻。

夫差听了婧云的进言,果真夹一个,咬了一口道:“不错。”夫差看上去神情平和,两个婢女揪着的心渐渐放下。也就在这一天,夫差方才同意将季子入棺,而距离季子离去已经五日。

季子孤零零地躺在楠木棺椁里,厚重的棺盖缓缓推进,她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夫差的眼中。当棺盖完全合拢的那一刻,夫差感觉到有人拿着利刃在他的心口狠狠地扎了一剑,他清楚,他再也见不到心爱的妻子,最知冷知热、最懂他的人!夫差的眼睛又一次迷蒙,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又凝结成大滴泪珠,滴落到夫差的衣襟上。纵归万般不舍,夫差仍然得着手料理季子的后事。原本想送季子的棺椁回姑苏,可路途遥远,隔着这千山万水,过江过河十分困难,而且王室陵寝亦未必是季子所愿。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在期思为季子修建一座陵墓。

至于陵墓地,夫差思虑良久。季子喜欢秀丽的山水风景,他将两人曾经去过的地方一一回忆,记起季子最后一次登高望远时说的话,从那里,入淮河,过长江,就能抵达姑苏王城。夫差是太子,总有一天要承继王位,那时,他只能回姑苏。如果将季子的陵寝选在此处,那么,她在天上的魂魄若有知悉,就能沿河、江南下。他,在姑苏王城,亦能依河北望!

修筑陵寝进展得很顺利,军营的士兵将对勾吾夫人的缅怀,付以一锹一镐中。很快,一座庞大的陵墓修建好,面朝江河,背靠“脐山”。

夫差在行宫凝视着,宫里随处可见季子从姑苏带来的物品。陪嫁铜器、瓦罐、漆盆……处处透着她对他深深的爱恋!夫差让人将从姑苏带来的陪嫁铜器、陶器、肩舆等物随同下葬。夫差知道季子喜爱乐律,命人将整套编钟放入她的陪葬物中。最后,置放了九座青铜鼎!夫差将他对季子的思念,化作铜器上的铭文,永远地陪着她!

简素将军对其他陪葬物并无异议,惟独对九鼎略感不安,他向夫差进言道:“太子殿下,九鼎乃天子之礼。今夫人享此礼,有逾越仪制之嫌,传出去,恐招人非议!”

夫差抚着季子生前系带的香囊,将它放入锦匣中,淡淡地说:“礼制?若礼制有十鼎,本宫必放入十鼎!在本宫心里,夫人享得起世间一切尊荣!”夫差话语不重,却不容置疑与反驳!

简素看到夫差坚定深情的神色,不再多言,默然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