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和你为孤值夜,做得很用心。下去后自找太子家令领一份赏,去吧。”
张安和激动脸都涨红了,殿下不光问了他的名字,还夸奖他,然后还要赏赐他。
他忙叩头谢赏,心想下次再到他值夜时,他一定要更加尽责。
这时,外间传来了一阵忙而不乱的脚步声。
张安和知道,是伺候殿下晨起的宫人们终于赶到了。
他忙起身,再顿首一拜后,恭谨却行而出。
刘彻惯常是在卯时二刻起身,如今提前了许多,打了宫人们个措手不及,但闻信后没有一个人是惊惶无措,手忙脚乱的。
毕竟,宫中侍奉,本来就是一切皆有可能,一切情况皆要准备的。
她们如常入殿,从容展开,配合默契。
不过一刻来钟,就伺候着刘彻完成了盥洗更衣。
等她们悉数却行退下后,太官令①又来请示平旦食何时敬上。
刘彻想了想,“就现在吧。”
少府是日夜不断炊烟的,尤其又是皇太子有吩咐,不过一刻多钟后,含丙殿的膳厅中便摆上了满满一食案热气腾腾的膳食。
殽旅重叠,侯鯖杂陈,羹汤百味,蔬蓏错列,无一不足,无一不有。
刘彻看着这色香味俱全的诸多膳食,虽不是吃饭点,但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他端坐在食案前,先用了一碗牛肉茭白羹,又就着竹荪乌鸡汤连用了三张髓饼②,犹觉才四五分饱,看食案上有道雁肉芹菜似是不错,便又就着用了两碗菰米③饭,最后蘸着黄芥末④汁,把一盘鲜嫩甘甜的鱼脍⑤风卷残云掉,方才满足地搁下了手中的紫檀象牙镶玉银头箸。
可抬头望一眼外面,怎么还是无穷无尽的黑夜啊?
仿佛,仿佛怎么也等不到天亮一般。
刘彻四下环顾,找到了膳厅中的计时铜漏。
他定睛一看,寅时三刻。
他按捺住想要叹气的心,复又转回里殿外间,吩咐宫人把东面的锦牖支开,这样天色一亮,他便先于云雀而知了。
怎么打发剩下的时间呢?
他最多也就能提前半个时辰去沧池吧。
要不然,干等太久,也很傻的。
好容易今天不用念书习武,但他想了想,还是命人抬了张嵌螺钿屑黑漆书案到半敞的东窗下,然后翻开了《谷梁传》,先温习了一遍近来刚学过的,然后默然诵读新篇。
略显清寒的秋风,一倾而入,拂上他的鬓角,落在他的肩头,而风上是闪烁流转的晓星⑥。
一卷书罢,再抬头望天。
天终于要亮了。
昏翳模糊的苍穹,裂开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淡薄的天蓝色漾出来了。
刘彻一发现这个,便再也读不进去书了。
他扔下手中帛书,俯在窗边,头一次仔细而完整地见证了一次天亮。
远远近近,深深浅浅地在破晓。
原来天地初醒时,仿佛也才睡醒一般,不大有精气神。
但等四下的景致逐渐分明了,等檐下高悬的宫灯逐渐失去了原有的作用了,朝气便蓬勃了起来。
晨光攻城掠地,所向披靡。
转瞬间,万物清澈,朝阳乍现。
那金灿灿,黄澄澄的光线,照在他脸上,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有种要融化进阳光中的错觉。
他凫趋雀跃地转过身来,哪还管什么只提前半个时辰去的事,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边走边吩咐:“赶紧给孤备车,孤要去沧池。”
好在春陀昨天便猜到了皇太子殿下今天会有各种突发情况,早在他用平旦食时,便出去吩咐妥当了。
因此,还真能让皇太子殿下说走就走,一刻都不耽误。
刘彻对此大为舒心,甚是满意,赞许地看了春陀好几眼。
春陀被看得心花怒放,自觉他的快乐已经超过了要去同未婚妻会面的皇太子殿下了。
嗯——
虽然春陀时常自觉错误,但很不幸,这次他自觉地非常正确。
今天,注定是皇太子刘彻有生以来最难过的一天。
因为,他心心念念了好几天的阿娇姊非但不赴约,还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会为他跨生越死,至死不渝的陈阿娇了。
是的。
皇太子殿下刚情窦初开,便要惨遭失恋了。
只可惜,在所有的悲剧到来之前,我们都是一无所知的,甚至还觉得岁月静好,并将更好。
比如,得到不过是喜欢那个歌姬歌喉回复的陈阿娇。
再比如,兴冲冲地登上朱轮青盖的安车,赶赴期待了好几天会面的刘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