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只是要找一个人。(2 / 2)

阿娇正娇妒 西音令 6400 字 2020-12-08

于是脑海中的天人交战尚未分出胜负,唇舌便不由自主地,不假思索地翕张了起来:“自然是翁主。四年前,长公主把奴婢赐给了翁主,那奴婢的主人就是翁主了。只是——”

阿娇再次让他把他的可是给咽下去,她莞尔一笑,宛如雪后初晴流泻在坚冰上的漫漫云光,光彩朗润又寒气逼人。

“只是?只是什么?予既不会眦睚杀人,更不会犯上作乱。”

她边说话,边徐步往前。

她在离尤宝只有一步之遥时站住了脚,缓缓俯下身去,定定地望着他惶然的双眼,一字一顿地强调道:“予只是要找一个人。”

尤宝有些发懵,又有些不明白,只是找人而已吗?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铺垫?

阿娇看出了他心下的疑惑,却没有马上为他解答。她粲然一笑,缓缓直起脊背,重新转身踱步至窗前。

“怎么?你觉得找人很容易是吗?”

她望着枝叶轻颤的竹林,飞檐反宇的朱楼翠阁,目光渐渐有些放空,有些失焦,有些虚化。

她不等尤宝措辞完毕,便先一步给出了答案:“我不知道她的确切名字,我也不知道她的确切年纪,我还不知道她的家乡所在。

我只知道,她是楚地人,父母早亡,由世父抚养。

她生得不错,是个美人胚子。

所以她的世父,饱一顿饥一顿地把她养大,然后卖出手去,挣得的钱用来给两个儿子各自置办家业,迎娶新妇。”

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浓雾,水汽氤氲,一片模糊。

她的心,酸地不行,堵地不行,也空地不行。

楚服是建元元年入的宫。

她在众多待选宫人中,第一眼就看中了楚服。

她很喜欢楚服那副眉眼倔强,脊背劲直的模样。

楚服自此便常伴在她身边,整整服侍了她十年之久,直到她被莫须有的巫蛊之罪废后。

她了解楚服所有的一切,唯独对楚服的过去知之甚少。

楚服彻底摒弃了她的过往,她因为入宫时还穿着楚地的衣裙,便随口为自己改名为楚服。

她不怀念家乡,更不怀念家人。

她说那段极其黑暗极其冰冷极其漫长的时光,总算是过去了。

阿娇听着那三个极其,看着楚服含笑眼眸中颤抖的水光,自此绝口不提她的过去。

她怎么想不到,有朝一日听到楚服坦露过去,居然是在她被人拖去枭首于市时。

她郑重无比地给阿娇行了大礼,然后云淡风轻地说了几句她的过去,最后平静且满足地向她辞别道:“楚服这辈子,能有幸服侍皇后殿下,能像个人一样活上十年。楚服已经知足得不能再知足了,只是遗憾不能再陪殿下往下走了。还望殿下常自珍重,安乐未央,楚服下辈子再来服侍您。”

说完这番话,她便决然起身,毫不犹豫地却行而出。

阿娇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地变小,一点点地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见,直到有司中气十足地向她宣读废后策书。

思及至此,她早已经是满眼泪光,心口绞痛,只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才好。

但她硬是咬牙给强忍了回去,她会哭,可她要等到找着楚服的时候再哭。

她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遏制住了心下情绪的汹涌翻腾,让她落入耳畔的声音勉强听不出发飘来:“在人海茫茫中找一个不知道姓甚名谁,身在何处的人,还只是简单地不容易而已。

真正的不容易,在于直到你鸡皮鹤发了,老态龙钟了,糊里糊涂地瘫痪在床榻上时,都不可以把这一切呓语出来,这是一个你要带进坟墓里的秘密。

至于为什么是秘密,这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了。

你只需要知道,谁都不能知道你在为我找人,哪怕是我的母亲也不行。

所以你不能动用长公主府的力量,你只能靠自己想办法,而且还要从头到尾都要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语毕,她闭了闭眼,稍顿了顿后,方才清和恬淡,温柔慈悲地向身后的尤宝确认道:“你能做到吗?”

尤宝并不明白,她要找的这个人对她究竟有多重要,但他明白,他一定要全力以赴。

他稽首②于地,语气敬虔,态度坚定:“奴婢绝不会辜负翁主的信任和期望,并向翁主用奴婢的性命起誓,绝不对任何人外泄。”

阿娇缓缓睁开眼来,“很好。”

不管她能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她起码要改变楚服的命运。

一事毕,还有一事。

她到现在,还没有见到父亲和两位兄长以及嫂嫂。

若是往常似这般发了脾气,他们就是脱不开身亲自来看看,也定会打发人过来问问的。

那么,他们多半是如今不在长安城。

毕竟九月中旬,临近岁首③了。

父亲和两位兄长只怕都是去了封邑收取赋税,而两位嫂嫂向来都是趁此机会出去透透风,一并随行了。

她心里这么计较着,便佯装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父亲和两位兄长有来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尤宝闻言不疑有他,立时便答道:“回翁主,尚未来信。但想来还同往年一般,最迟在二十三四便能赶回长安城。”

她心下了然,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