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绿云菊花郑重表示:虽然当时我还长在枝头,可就从昨天守夜那拨人的表现来看,你们肯定瞎聊天了。
说不定也吃了那个人类少年给的什么半个夏和什么米,饱得醉生梦死,饱得酣睡不止。
绿云菊花自觉理清了事情脉络,既为自己玲珑剔透的智慧而自豪,又不齿于人类谩辞哗说的虚假。
然而——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进一步刷新了它对人类无语的程度:这个骄恣贵气的人类少女居然再次作罢,还若有所思地说兴许是她睡迷糊了,把梦境和真实混淆了。
什么嘛!
就是因为这些人的疏忽大意,才连累了它好些姊姊妹妹无辜丧生。
绿云菊花气得连抖花瓣,以示抗议。
可想也知道,任凭它如何激烈反对,人类少女也是听不见的。
于是,它抗议了一会,发现在做无用功,便惺惺作罢了。
就在这时候,又从宫中来了什么人,说是什么皇太后想念,请翁主速速进宫去。
翁主?
绿云菊花知道,这指的就是人类少女。
看样子,人类少女要出去好半天,没准到晚间才会回来。
真好,它总算能安生一天了。
绿云菊花心情愉悦起来,先前气卷了的花瓣,重又舒缓伸展在温煦的秋阳中。
人类少女站起身来,前呼后拥地走了。
她们一走,南窗前豁然敞亮了不少。
绿云菊花猛嘬了一口清水,只觉周身舒畅,飘飘然颇有云间兴。
自从被摘下了枝头,远离了碧空清风后,它便昼警夕惕,精神高度紧张。
如今心中乍然一松,不觉倦意浮漾。
然而,正当绿云菊花刚要朦胧睡去时,忽然响起了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它被吓得浑身一激灵。
好像,好像是朝它这边过来的了。
它忙强打精神,睁开眼来。
却原来是那人类少女还没走,只是通身上下盛饰华服,重新装扮了一番。
绿云菊花忍不住在心底腹诽道,人类还真是麻烦,出去一趟要换身衣裳,等回来了还要再换身衣裳。
不过,若是花也可以这般的话,似乎也还不错的样子。
试想一下,它这飘逸漫洒的花瓣,换成雪白、鹅黄、云水蓝、落霞红、木槿紫……
绿云菊花一时浮想联翩,不觉发散得浑然忘我了。
直到那熟悉的嗓音在它耳畔响起时,它才猛然回过神来。
呀——
它怎么可以在这么紧张的时刻胡思乱想呢?
绿云菊花忙收敛心神,侧目而视,倾耳细听。
人类少女正望着它们,她星眸微缬,宛如初生的鲜绿柳叶浸在沉沉暮光中,“我这一去,只怕三五天都回不来。好生养着这瓶花,勤加换水。希望我回来的时候,它们还开着。”
绿云菊花只听着三五天,便忍不住惊喜欲狂了,等到勤加换水四个字落入耳中时,益发雀跃难抑。
再看那人类少女的小脸,瞬间觉得简直比破晓时分的晨露还要甜腻。
啊——
怎生如此顺眼呢?
它喜滋滋地抖动着花瓣,并在心里对那位想念人类少女的皇太后致以无限的感激之情。
正喜不自胜之时,那朵白玉簪昂首挺胸地转过头来。
绿云菊花心下一抖,忽感不妙。
“你看吧——
我都说了,这个人类少女就是人美心也美。
还说我肤浅,明明人家早晨救了你一命,现在还容你安身立命……”
*****
出了甘宁院,登上油画軿车远去的阿娇,自然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有两朵花为了她而争执不休。
但这世间,想不到的事情,还少吗?
比如新婚宴尔时的她,如何想得到她的幸福美满是会有终点的。
又比如废黜长门后的她,如何想得到竟能重回十五年前。
还比如莫名被爽约的他,如何想得到她虽然还是她,但却又不是她了。
兴许人生本便如此,时刻变换,从无恒定。
但是从前的她,天真且愚蠢地以为,既然如今拥有,便永永远远是她的了。
她淡淡一笑,用手拨开绍盛帷幔,然后微微阖眼,任凭那流溢和风奔涌而入,拂乱她鬓角的碎发。
若不是油画軿车始终稳稳驶动着,她都想说,会不会再睁开眼时,她又站在了长门宫中那栋最高的望楼之上,望着星星点点的蓬蓬花树,等着一个永远也不会来的人。
她缓缓睁开眼来,温润明亮的秋阳竟也晃得人目眩神迷,她抬起一只手来搭在前额上,稍遮了遮,方才可以从容视物。
计划赶不上变化,不等她信口胡诌一个去长门园的理由,外王母便遣派了谒者来接她入宫。
她也委实想极了外王母,迫不及待地想再听到她慈爱温厚的声音。
左右那长门园,什么时候去都是一样的。
但是同外王母相聚的时光,却是寸金难买寸光阴。
外王母只有两子一女,本就格外爱重女儿,等到外王父薨逝后,越发离不得女儿了。
所以母亲一年之中,倒有快超过一半的时间都是住在长乐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