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只是梁王而已了(1 / 2)

阿娇正娇妒 西音令 6948 字 2020-12-08

迟暮的天色,像是被穷人家勤谨的主妇反复浆洗过的一般,那湛蓝色褪了又褪,褪到最后已然发白,发灰,变成了极清极淡的浅蓝色。

锈红色的落日,碾破云团,侵蚀开极其斑斓的色彩。

但这辉煌一般的绚丽,也抵不过黑夜的吞噬,终究如那燃到末路的炭火,唯余惨白的灰烬。

黯淡的余晖中,闪烁起了异常明亮的长庚星。

周回二十余里,位于长安城东南隅的长乐宫,早在残照下空山,溟色苍然合时,便有无数宫人登梯而上,徐徐点燃廊芜下悬挂的宫灯。

一盏,两盏,三盏,四盏……

千万盏宫灯争先恐后地亮了起来,连汇成一片浩瀚无垠的星海。

兀自独明的长庚星,被辉映成了恒河一沙,沧海一粟。

匆匆穿行宫廊下的宫人,更是渺小到了微不足道的地步。

而窦太后作为鸿庞巨大宫城的主人,早便不会为这样的蔚为壮观而感慨了,她如今所满心渴盼的,同乡间的农妇一般无二,那就是同儿女们长相团聚,越久越好。

可是——

这样平凡的愿望,才最是奢侈。

窦太后心中不无惆怅地想道,但侧向皇帝的脸上却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

皇帝把前朝后宫都说了个遍,眼看没有什么话说了,便要作势起身:“母后,您也该歇息了吧,皇儿过两日再来瞧您。”

窦太后却说不忙,“母后老了,觉一天比一天少,如今还精神着呢。启儿和嫖儿再陪母后坐一会吧,母后想同你们俩说说话。”

馆陶公主一想到窦太后白日里的长吁短叹,还能反应不过来窦太后想说些什么吗?

她不愿让皇帝犯难,也不愿叫窦太后失望,便不等皇帝说话,就抢先嗔怪道:“哎呀,母后您是睡不着,不觉着困了。

可启儿,勤勤恳恳地处理了一天政务,早累得不行了,让他早些回去歇息吧。

您有什么话,改日再说,不也一样吗?”

皇帝同阿娇一样,也早便看出来窦太后似乎有话同他说,只是窦太后一直不开口,他还以为是他的错觉。

如今听得窦太后挽留,便又坐了回去。

只是——

听阿姊这意思,似乎母后要说的话是他所不愿听到的。

皇帝心神一转,马上便猜到了窦太后想说什么。

而后一股悲凉和怨愤不受控制地蹿上了胸腔,直上颅顶。

梁王为嗣不成,居然敢使人杀了袁盎等数位朝廷重臣。

如此无法无天的大逆之举,换了旁人,早便依法受诛了。

但梁王不行,这是他的亲兄弟,是皇太后的亲儿子。

即便再恼他,再恨他,也是不能杀了他的。

然纵是天子,也不可枉法徇私啊。

朝臣们会谏阻,诸侯王会非议,天下人会不服。

怎么办呢?

明明是梁王惹出来的泼天祸事,他却为此绞尽了脑汁,愁断了心肠。

他思来想去,再三斟酌后,终于选定了以忠厚仁爱而著称的田叔主审此案,以通权达变的吕季主为副。

这二人果然读懂了他的心思,去了梁国后高拿轻放,只捕公孙诡、羊胜。

公孙诡、羊胜藏匿在梁王后宫,他们便一天请一道旨,终于逼得梁相轩丘豹及内史韩安国进谏梁王,使得公孙诡和羊胜自杀谢罪。

而从梁国结案归来的路上,田叔和吕季主在霸昌厩就取火烧掉了涉及梁王的所有证词和证物。

等到入宣室殿觐见时,这两人坦荡复旨道:“梁王确有死罪,但罪证尽毁,请陛下毋以梁王事为也。就当作梁王不知情,乃其幸臣羊胜、公孙诡之属为之耳。现皆已伏诛死,梁王无恙也。”

他当时心下一松,却还得做出一副佯怒模样来,明知故问地喝问道:“何也?”

田叔俯首于地,对答道:“今梁王不伏诛,是汉法不行也;如其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

他这才能借坡下驴,无可奈何地摆手道:“罢了,那便依卿之言吧。”

危在旦夕的梁王因此得到了保全。

寝馈难安,哭泣不止的窦太后也因此安心落意。

之后梁王上书请朝,至函谷关后,乘布车,从两骑入,匿于长公主园后,负荆请罪于宫廷门下,闹得他和窦太后又喜又泣。

这难道还不算尽善尽美的结局吗?

他觉得是算的。

尤其之后四年,他都没有允许梁王来朝,而窦太后对此也一句微词都没有。

他以为,是他的母后终于意识到她对梁王过度的偏爱是不对的了。

他的心底为此反倒有些不落忍了,于是今年终于准了梁王请求来朝的奏疏。

可如今瞧来,母后还是从前的母后。

只不过梁王之前的确错得太狠了,母后才开不了那求情的口。

现下梁王眼看要来长安了,母后所要同他说的,无非是给梁王从前那般的优厚待遇。

诸如使持节乘舆驷马,迎梁王于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