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桃李(2 / 2)

蓬刀人 陈叔夜 5442 字 2020-12-07

“师父说得,我便忍得,不管好话坏话,弟子哪句不曾听呢?”

华枢起身将行,及至迈出司业院署,李伦骤然呼喝道:“你小子!逢年两节一寿,来师父这里点个卯!”

他没回头,如芒在背,匆匆逃离太学春苑。

那男人没好气甩袖道:“小兔崽子,敢不来老子戒尺伺候!活剥你一层皮!”

华枢一走十来年,脱胎换骨,在东京城站稳脚跟,很成了一番气候。

然而师父从没等来他的拜寿和节礼,日子久了,只盼他报个活信儿。

细雨撒针,华无咎遍体鳞伤,心道:“师父,弟子为虎作伥,回不去啊。你老人家九泉之下可带了戒尺?十年分量,打下来不死也残,就饶了我吧。”

三步、两步、一步,蝇虫汲汲叮上前,嗡声乱叫庆喜。

华无咎松下眼皮,谢绝最后一眼。

“……弟子华枢,但愿速死请罪。”

咯啷啷——

这响动令人耳酸,华无咎脑中一嗡,直震得两道眼皮酥麻透顶。

半晌未死,他睁开细长眼缝,来人青衫木屐,背对于己守在身前,逼退一波又一波成群飞掠的察子。

她劈砍跳跃独战十数人,行刀如砍瓜切菜,步声脆亮,翻飞如鸿,只需一副刀鞘,生生打得上二指挥尽退巷后。

余众眈眈相向,不敢越雷池一步。

“一无所成地苟活,功败垂成地赴死,哪个更容易些?”

华无咎喃喃道:“不甘心,我不甘心……”

谢皎本已覆面,听他细语不由侧首,疑心自己被人识破,前方箭阵又来,不及多想,立刻回过头全神以应。

上二指挥张弓放弩,锥箭暴如雨下,咄咄咄扎入墙皮巷瓦,击起一蓬蓬草木石屑。

谢皎出鞘,能自拚命者,能杀人也。

天地滞碍如樊笼,刀身湛然掠寒影,举切间划开一丝光亮。

刀光开屏流转,断箭乱飞,直扎退了一二排弓弩手。

为首察子大吼一声,横心越过弓弩,径自入巷,扯长刀要将她劈成两半。

西北马匪的兵铁势若千钧,上手极吃力气,谢皎强抗不得,旋躲再三,刀风割开覆面,她一头劲上来便蛮冲过去。

嗤!

快刀入肉迅猛,卡骨不动,谢皎翻柄一搅,眼底隐隐然有渴血色,筋碎骨裂之声骇人可怖。

轰隆隆云上驮雷。

伥鬼饮血,她拔刀溅红,挥拭映电,不见半分细碎豁口。

那察子砰地砸落,身下须臾漫成红滩,豆大雨珠冲得伤洞发白,露出横斜破碎的肋骨碴子。

上二指挥骤失两只蛇头,兵荒马乱,杀败了斗志,立刻弃兵跪地求饶道:“勾当官饶命,小的们也是被逼无奈!”

谢皎无暇顾及其他,绑紧覆面,往华无咎舌底塞一块参片,连扇三四掌,不怕他醒透彻。

她避开断刀将人挟起,二并为一,越过满地伏尸,跌跌撞撞夺生门扬长而去。

华无咎浑身湿冷,舌根发麻发苦,嗫喏道:“伞,伞……”

谢皎察觉他果然迷糊,暗吁一口气,没好声道:“泥做的骨肉,也嫌雨脏。”

巷空人静,只有撒撒雨声。她挟华无咎一直走,木屐声脆,眉梢眼角坠珠。

咔嗒,啪嗒。咔嗒,啪嗒。

华无咎神志不清道:“送我回去,回、回太学……”

谢皎将他手臂一抬一紧,呸道:“回什么太学!去赵太丞家,求他救你狗命!”

参味入喉,醒昏间南柯一梦。

大雪压松枝。

“好。”他呢喃道,随即失感坠入黑甜。